【花嫁】(阴雷篇)



              阴雷篇第一章
  此时的天边已经被漆黑的乌云铺满了,与我所躺的这片荒地的天空形成了色
调鲜明的反差。
  明与暗,光与影,分不清真假。
  我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咬着雪糕的棍子看着那股子黑云慢慢靠近。
  这场雨应该不会小,时间也快接近7点了,但我还是决定等等再回家,具体
等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像再等等。
  那个年久失修的四十平老屋说实话真没什么我眷恋的东西,虽然她应该还在
家里等我。
  但我既然给不了她什么好脸色就干脆少见面为好。
  何况这个点父亲应该刚回家不久,说不定正吵在兴头上。
  想着想着,我又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水滴接连地敲打在脸上才让我清醒过来。
  我操,我心里暗骂一句,拿起书包赶紧往家跑。
  到楼下的时候,我已经基本湿透了,化纤的校服贴在身上,暴露了我大红色
的内裤。
  我擦了擦脸上的水,赶紧把外套脱下绑在裤子上遮羞。
  心里又不由地埋怨起那个女人。
  没事找人算什么命,一年都要穿这红内裤辟邪。
  「儿子,你回来啦,这怎么搞的,我给你带的伞呢。」
  「忘学校了。」
  我随口敷衍了一句,但并没正眼看她。
  她绕到我背后,伸手摘下我的书包,然后赶紧催着我脱下衣服。
  看着她拿来毛巾,我很想挣扎一下,但最后还是顺从地让她帮我擦干了头发
和身体。
  「下面我自己来。」
  说完,我拿过毛巾进了卧室。
  我真的很讨厌这个女人,可她又偏偏是我的母亲。
  擦完身体换了衣服,刚想出卧室。就听见「嘭」的一声。「你他妈这瞎折腾
什么呢?都几点了,饭呢?」
  我一听,得,又来了。于是直接回头倒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
  可即使这样,父亲那公鸭嗓子般的声音还是没办法完全隔离。「你这一天天
的正事不干,就只想着出去干那点事了吧,家还要不要了。」
  「你能不能别整天污蔑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还要我看。厂子里还有不知道的么?镇上还有不知道的么。老子头上的帽
子都他妈可以去做批发了。怎么的你还真希望我去堵你啊,我他妈丢的起那个人
么?」
  「哭,哭,你有什么脸哭,五点半下班,这会儿几点了,都七点了你才回来,
那老狗日的战斗力挺强啊。」
  「嘭!」
  「操!」
  世界总算恢复了原有的安静,刚刚的呱噪让我的耳朵一阵轰鸣。
  慢慢平静下来后,四周又安静彷佛一座坟场,我彷佛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
音,虽然有力,却又显得无力。我站起身,打开门,父亲照旧又气出去了。
  主卧的房门关得严实,里面隐约还有抽泣的声音。
  看着冷锅冷灶的厨房,我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稍微开心一点。
  不管怎么样,至少能安静一会了。
  从橱柜里拿出挂面,锅里加水,捡了几颗青菜,随便冲冲水,拿刀胡切一通。
  拿碗的时候,我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拿了两个。
  在厨房折腾了十来分钟,晚饭总算有着落了。
  我把一碗面端进自己的房间,另一碗放在客厅饭桌上。
  转身敲了敲主卧的门。
  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出来吃饭吧。」
  然后立刻回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书桌前,我一边翻着本推理杂志,一边大口地吃着面。
  很快就把刚刚门外那些破事忘了个干净。
  吃完以后,也不着急刷碗,抱着杂志想先看完这篇。
  这时,门被敲响了。
  我头也没抬,低声喊了句,没锁。
  她缓步走进了屋子,站在我的面前。
  她半天没出动静,我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她照例穿了一件大尺寸的工作衫和一条宽大的牛仔裤。
  工作衫的扣子一直到顶,系了个严丝合缝。
  裤子的裤脚都有些长,底端折起,连脚踝都挡了个严实。
  她一直盯着我看,让我不由得又是一阵烦躁,「有事么?」
  「啊,哦,我来收碗。」
  她彷佛回神般答了一句。
  我移着凳子往后退了一步,继续扭头看杂志。
  「风远,又让你做饭了,不好意思。」
  她说完见我没反应,犹豫着又补了一句,「今天妈妈下班晚了,厂里来了几
个领导视察生产,办公室里就我在,所以我就带他们去车间转了转。」
  我着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我解释这么清楚,这种事明明应该和父亲解释不
是么?何况我根本不在乎她去干嘛。
  「只是两碗面而已,我要复习功课了。」
  我一把合上杂志,拿出教材,算是下了逐客令。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说了一个好字,转身就出去了。
  我们这个家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的呢,我在脑海中搜索着,最
后确定是在差不多五岁的时候。
  确切的说是五岁那年过年从她老家回来的那一刻起。
  原本极其爱护她的父亲突然就像变了个人。
  口中的称呼也从老婆,大宝贝变成了骗子,婊子。
  而后的那几个月,家里就开始每况愈下。
  甚至于后来父亲对我的态度都发生了变化,偶尔的调皮捣蛋都会被狠揍一顿。
  可就是如此他似乎还不解气。
  终于在年末的一个早晨,父亲悄悄把我从房间里抱了出来,粗暴地给我穿上
衣服,单手夹着我出了家门。
  天很冷,院中小菜地里种的青菜结了厚厚的一层白霜。
  月亮还没有完全下班,咧着嘴若隐若现地挂在天边,似乎在我嘲笑我的不知
所措。
  我被寒风吹得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上了辆车,直到另一个男人把我接了过
去。
  隐约中,我只听到了,放心,钱会给你之类的话。
  随着周围环境逐渐变得温暖,我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上了一辆去往祖国最南端的列车。
  长大后我才知道,父亲把我过继给了一个远方表亲当儿子,而他则得了三万
块的钞票。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走的那一年,我还是无比依赖她的。
  可这份爱在异地他乡九年的磨损之下,早已经消失殆尽。
  我在新的家庭里过得不好不坏,养父还算喜欢我,但养母则有些冷眼。
  到了七岁那年,因缘际会下认识了一位师傅,据说是某位梁大师的徒弟。
  我从小性子就比较冲动,养父就直接让我拜师学了咏春,想让师傅磨磨我的
性子。
  一开始练「小念头」时,师傅反复强调越慢越好。
  可我就是慢不下来,经常越到后面越快。
  为此挨了好多顿打。
  师傅是真打,一脚上去,我得好半天才能爬起来。
  这一练就是八年,如果不是父亲突然来接我回去。
  我可能会一直待在这个还算发达的县城,生活里也只有两件事,上学和习武。
  我会被接过去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我的养母突然怀了孕,而且一次生了
两个儿子。
  第二个原因到回家我才知道。
  再见父亲时,我已经记不清他曾经的样子了,只是对声音还有几分熟悉。
  他依旧没给我什么好脸色,他和养父母的交涉如同当年一样。
  我像是被退货的商品一样,迫于无奈郑重拜别师傅后跟着他坐上了返乡的火
车。
  一路上,我们父子俩人说的话没超过二十句,他不想搭理我,我更不想搭理
他。
  下车后,我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第一个目的地既不是家,也不是饭店,而
是市里一家名叫康合基因的鉴定中心。
  我心里一阵纳闷,对这个地方完全充满了陌生。
  但看着现代化十足的高大建筑,自动感应的大门,穿戴整齐站得笔直的保安,
我实在不相信,住在镇上旧祖屋的父母能在这里工作。
  后来我才明白,父亲答应接我回家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母亲同意他做亲子鉴定。
  而结果我显而易见就是他的儿子,不然我估计也不用回家了。
  知道真相后,我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因为父亲和我实在不怎么像。
  我14岁身高已经174了,可他只有165。等我高二的时候,我的身高
达到185。这一切应该归功于她的优良基因吧,一个落后乡村的穷苦女人有1
72的身高也算是不容易。
  她见到我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是颤抖的,是那种根本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从门前连滚带爬地跑到我面前,举起手甚至不知道是该先抚摸我的脸,还
是先拥抱我。
  大颗的泪珠泄洪般滚滚而下,她死命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而对我来说,这一眼也很是惊讶,原本母亲的模糊形象逐渐重迭。
  但年幼时候的我自然没意识到,原来她长得这么美,眼睛很大但却充满了灵
气,鼻梁娇小而精致,哭泣时鼻翼微微起伏,竟显得有几分可爱。嘴唇红润饱满
让人恨不得咬一口。整张脸完美得几乎挑不出缺点,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宫泽理惠,
但她的眼睛更大,下颚也更窄一些。
  另一个让我惊讶的是,她这时候照理说至少也应该有个三十几岁了。可梳着
马尾辫的她长得未免也太年轻了。
  即使不考虑任何其他因素,我也不好意思喊她声妈,叫声姐还差不多。
  按理来说,有如此美丽动人的母亲应该是我的骄傲,应该让我能更快地在这
个陌生家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但事情却反而朝着反方向发展着。
  三口人重聚后,日子并没有变得好起来,原本童年就缺失父爱和母爱的我,
在新的环境里更显得格格不入。
  当年我离开时,父亲把她的称呼改成了骗子,婊子。
  我原想九年过去了再加上那份亲子鉴定,也总该冰释前嫌了吧。
  可我没想到的是,九年后,她居然被小半个镇上的人称作母狗,荡妇,领导
精盆,人肉公交车。
  为此,我没少揍过人,师傅一直教导的忍与让早就丢到脑后了。
  只要一句母狗崽子就能让我暴跳如雷,上去就是左右日字冲拳招呼。
  因为她,我几乎被整个学校的人孤立,平时可以说话的同学朋友屈指可数。
  这让我原本就荡然无存的母爱变成了深深的恨意。
  所以从回来后,我从没有叫过她一声妈,甚至没有多看过她一眼。
  红颜祸水,她的红颜却成了我的祸水。
  其实原本我还怀着一丝丝的侥幸,可当我不止一次看到他们的厂长和她一起
走出厂区时,我却不得不信了。
  毕竟那时我才十四岁,对于这个世界的判断还处于非黑即白的阶段。
  对人与人交流的难度和尺度根本没有正常的概念。
  总之我恨她,同时也恨父亲。
  「远哥,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说话的是我在学校里唯二的两个朋友之一,他叫唐辉,身材有些单薄,但长
得斯斯文文,戴个眼镜,倒是很有几分书卷气。
  其实他比我大,但他长得实在有些瘦小,加上我为他出过几次头,他就直接
叫我远哥了。
  我的另一个朋友是他妹妹,叫唐烁。
  这个丫头很有灵气,也很调皮,经常能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唐烁比他唐辉
小两岁,和我则是同岁。
  他们的名字合在一起便是辉烁,意指光辉照耀。
  而在我已经日渐昏暗崩坏的世界里,这两位好友也的确如同其名一般照耀安
慰着我的生活。
  「还行吧,今天下雨,木人桩打不了。」
  因为父亲早上起得晚,而且他怕吵,所有我的木人桩只能放在院子里。
  原本每天早上我都至少要打上一个小时。
  每次我站在院子里把木人桩打得噼里啪啦响时,她都会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内
偷偷看着我。
  我很反感她这种行为,但毕竟有着一层血缘关系,也没办法撕破脸去制止。
  「放学了,去我家玩电脑吧,我爸刚给我寄回来的。」
  唐辉的爸早年就去了大城市打工。
  虽然一年回不来几趟,但每个月都按时寄来还算充裕的生活费。
  他妈妈叫孙淑怡是个很传统的家庭妇女,但却很要强,独自一人早上摆摊卖
早点,下午推车卖鸭脖。
  因为夫妻两人的勤劳,所以唐辉的家境要比我家好得多。
  但我们这个镇子又小又偏,远比之前养父母所在的县城乱得多。
  唐辉一家说到底只是平头百姓,家里又没有男人在,所以经常受别人欺负。
  但唐辉的妈妈对我很是照顾,完全没有因为我是所谓的母狗崽子而有什么鄙
夷之色。
  每次见到我总是很热情地嘘寒问暖,拉着我一起吃饭。
  他们的三口之家让我很是羡慕。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巴不得住在他家才好。
所以我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反正回家也不一定能有饭吃。
  下午最后一节课,安排了个小测验,我早早就做完交了卷,然后理好东西先
去镇中心帮孙阿姨收摊。
  唐辉成绩一般,放学后总会拖着老师问半天。而唐烁则要参加校队的训练。
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会先行一步,去他家等他们。
  等到了镇中心孙阿姨一直摆摊的地方时,却发现她并没在那里。
  这个时间点还早,并没到收摊的时间。
  片刻后,站在唐辉家门口,我在院子里看到了孙阿姨的那辆推车。
  原来已经回来了,我自言自语道。
  在我刚准备敲门的时候,隔壁的窗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我求你了,我儿子女儿就要回来了,你快走行么?」
  「走,走个屁,我这裤子都脱了,你让我走。这一次次的,你都找了多少借
口了,真当你这屄是金子做的。你儿子回来了,正好让他看看他野爹。」
  「你们是不是人,非得捡我们这穷苦女人欺负……啊!」
  「别他妈废话,你交不出钱还有理了,肏死你个贱货,让你跟我这装贞洁。」
  之后就是隐约的靡靡之音,等我回过神来时,脸烧得像是学校里喝了半斤老
白干的门卫大爷。我站在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手却鬼使神差地掏出了唐辉给我的钥匙。颤颤巍巍地到打开了门后,几乎
是一点点把自己挪到了卧室门口。
  抬眼往里看了一眼,孙阿姨正被人按在床上,衬衫由肩部拨下,挂在腰上,
裤子也被褪到了膝弯处。一个瘦削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后拼命耸动着下身。她肥
硕的臀部因为碰撞和挤压,泛起一层层的臀浪。两人交媾的地方被浓厚的阴毛遮
挡,让我看得不是很清楚。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真实画面,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随后就被
面前雪白的双乳,浑圆的屁股以及有节奏的撞击声充满了。
  直到我的视线逐步侧移到了孙阿姨的脸上,我才发现她散乱的头发下全是痛
苦的泪水,原本对我慈爱的眼神里全是屈辱和悲愤。
  我猛地呼了一口气,刚刚这么久的窥视让我根本忘记了呼吸。
  我他妈在干嘛,这明明是强奸啊,而且受害者还是对我最好的孙阿姨。
  回过神后,我一把推开虚掩的卧室门,上去一脚就把那男人踹倒在地。
  「哎呦,我操。」我没等他说完,直接拽住他的脖领子像拖死狗一般把他扯
到了客厅里。
  然后骑在他身上,单膝跪压住他,连续揍了他十多拳。
  等我再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满脸都是血,鼻梁也歪到
了一边。
  我上去踢了他两脚。
  「你他妈装什么死,给我滚蛋。」
  「我滚……我滚……」他艰难地往门口爬着。
  我又一脚上去踩住他,「你以后还来不来了?」
  「不来了,不来了。你放我去诊所吧,我感觉自己要死了。」
  我听他尖锐的声音,突然想起了东成西就里,梁朝伟饰演的欧阳锋被张学友
的洪七公海扁后说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这时才回头仔细打量了我一眼,「我操,你是谁啊,不是她老公?」
  「我是你爹,告诉你以后别来烦这家人,想要报仇就去镇一中找我,我叫白
风远,别以为自己混黑社会的就了不起。我还是跟张皓翔混的呢,滚蛋。」
  张皓翔是我们学校校长,也是全学校对我最好的师长,原因很简单,因为我
入校第一次考试成绩就甩了全校第二名五十多分。
  张皓翔是镇政府副书记,兼任了一中校长。他早就和我谈过话,希望中考时
能加把劲,和周围几个镇上,甚至和县里的同级生拼一拼。毕竟我们镇一直以来
就是教育落后出了名的。他迫切地希望我能出头,摘掉这个帽子。
  也因为这个原因,我平时违反校纪,偶尔打架斗殴在他眼里都不算事,我也
算是被他罩着的了。
  这小混混听到了张皓翔的名字,眼神也明显有些慌乱,所谓民不与官斗,他
一个镇上的流氓团伙远没有和政府较劲的能力。
  赶走他之后,我才想起来屋里还躺着一位呢。
  转身还没进屋,孙淑怡就已经随便穿了件吊带裙出来了,虽然整体看上去没
什么明伤。
  但右脸明显肿了一块,看来刚刚的确吃了不少苦。
  我发现面对孙淑怡比面对那个流氓更难,毕竟我刚刚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个通
透,虽说因为姿势关系,最重要的三点都没看见。
  但光是那白花花的乳肉和晃动的蜜臀就够我做几夜的春梦了。
  「小远,谢谢你。」孙淑怡先开口打破了尴尬,但是头却低垂着。
  「应……应该的,孙阿姨,能告诉我具体因为啥么。」
  「先坐吧。」孙阿姨没回答,先招呼我坐下,又给我倒了杯水。
  「你也知道,这镇上乱得很,不过之前他们就算玩黑的也算是按规则来。每
个月交点钱,也就是所谓的保护费,虽然我不舍得,但总算是花钱买平安了。前
年,那伙人好像犯了什么大事,被政府给打了。我原本以为安生日子来了。没想
到今年又出来一波人,这波人比原来的更狠,更不讲理。」
  孙淑怡说着,眼泪就开始吧嗒吧嗒地掉。
  我在一旁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就刚刚那个畜生,前段时间非让我多交五倍的钱,说我得罪了他们老大。
我知道他就是找茬的,可我也没办法。要是交那么多,我这摊不就等于全为他们
摆的了。后来我想着干脆就不干了,反正老唐每月打来的钱也还够用。可这畜生
就是不放过我啊。他非要让我用身体抵钱,就是不干了,也要抵之前的。我想尽
办法千推万挡,可还是让他得逞了。呜……」
  说实话,听到这段我心里倒并没有特别生气,因为人我已经揍过了,而且揍
得还贼惨。
  孙淑怡虽然被害了清白,但人家反抗过而且不是自愿的。
  相反如果不是因为我在门口傻逼傻逼地愣了半天,她的清白说不定还能保存。
  所以这只能说明孙淑怡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但却丝毫不影响她在我心中的形象。
  「孙阿姨,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我也低下头,诚心诚意地道了歉。
  「你真来晚了么?」
  结果孙淑怡下一句话直接把我问懵了。
  「我……其实……」
  「你不是来晚了,是看傻了吧。」
  她的语气从刚刚的悲愤已然转化成了明显的埋怨。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很快就把那股埋怨藏了起来。
  「算了,还好你来了,我还是要谢谢你。」
  「不……不是,孙阿姨,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第一次看到男人和女人干那
事,当时脑子都是懵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歉意,只得赶紧站起身,鞠了几个躬。
  孙淑怡赶紧牵过我的手把我重新拉在沙发上。
  「好了好了,你别这么紧张,阿姨能理解你。你不过才是个十四五的孩子,
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我知道平时在学校了,唐辉和唐烁都是受了
你的照顾,自从你来了以后,他们的校服每天都是干干净净的。虽然他们不说,
但我知道,原来学校里肯定有人欺负他们,阿姨是真心谢你的。」
  我结实的手掌被她柔软的小手轻轻握着,心里忍不住又躁动起来,脸色也有
些红。
  「阿姨,您别这么说,是唐辉和唐烁他们不嫌弃我,还愿意和我做朋友。您
也知道我家的情况,一般人都不待见我的。」
  「我知道,但关于今天的事……」
  「阿姨,您放心,我肯定不会出去说半个字的。」我赶紧举手表态。
  「不是,阿姨知道你的人品。但阿姨要跟你说的是,你是个好孩子,以后也
肯定是个好男人,人长得结实,帅气,成绩又好,还有不被人欺负的本事。所以
等你长大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别像你唐叔一样,一心只想着弄钱。自
己老婆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做丈夫做到这样的地步还算是什么男人。女人有时
候不要什么大富大贵,她们只想要安稳,你懂么。」
  我茫然地点点头,但心思早已经被吸引到别的地方去了。
  孙淑怡因为情绪有些激动,拉扯我说话时,穿的那件吊带裙左侧的肩带已经
落了下去。
  随着她身体的动作增大,大白个乳球就这样露在了外面,可能是急着出来找
我,她根本没有穿胸罩。
  嫩枣般大的乳头调皮地上下起伏,但就是没从那摇摇欲坠的衣领里露头。
  这给我心痒得,后面孙淑怡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眼巴巴地盯着那一抹
春色。
  正当我看得过瘾时,孙淑怡一把扯过肩带穿了上去,红着脸看了眼我肿胀的
下体。
  「对不起,孙阿姨。」
  我赶紧转过身,躬起背,拿起桌上的水就往嘴里灌。
  气氛瞬间安静了下去,安静得有些压抑。
  我已经在考虑措辞先走一步了。
  「小远,你别紧张,阿姨没怪你。有些事原本不应该我这个外人和你说,但
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所以这一回我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我听出了孙淑怡语气里的严肃和慎重,赶紧转回身,毕恭毕敬地端坐好。
  其实很多时候,在我心里,她反而更像我的妈妈。因此一直以来我都非常地
尊重她。
  「阿姨,我听着呢,您说吧。」
  「你呢,也到了那想女人的年纪了,刚刚那一出给你的触动估计是不小,让
你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但是阿姨不怪你,因为这都是正常的。但阿姨要说的是,
咱们人这一辈子,到了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你现在这个年纪就是学习长身体
的时候,等学成了考上大学,那时候才是你想女人的时候。如果你现在就把以后
该干的事干了,那你现在该干的事就干不好。那说不定到时候你就和你唐叔一样,
一年不着家在外面给人抬砖头和水泥,自己的女人也保护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
么?」
  听了孙淑怡的一顿说教后,我的鸡鸡早就已经偃旗息鼓了。但她的话我确实
是听进去了。
  如果想从这个小破镇上走出去,高考可能算是我唯一的出路。
  「孙阿姨,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好好学习的。」
  「你现在年轻,比较容易冲动,就看你能不能忍住,一个男人要是连裤裆里
这几两肉都管不住,你说还能成啥大事。」
  我再次点点头,然后顺势把我裤裆里那几两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希望它能
安分点。
  「今天阿姨的话有点多了,但我是真心想要你好。还有你不会觉得阿姨我是
个乱来的女人吧。」
  似乎因为今天意外给我的福利有点多,所以孙淑怡有些不放心,怕我看轻了
她。
  「不会,您都是被逼迫的,真正乱来的女人,我又不是没见过。」
  孙淑怡眼色复杂地看着我,她肯定知道我说的是谁。
  「孩子,你妈妈的事呢,讲真的,我是没亲眼见过,都是街坊们传的,所以
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无论如何她对你的感情肯定是真的,你可是她身上掉下来
的肉啊……」
  「阿姨,这您就别说了,她那样的女人掉下的肉在别人眼里都是臭的,您让
我还能怎么办。我觉得自己还能住在那个家里就已经不错了。」
  孙淑怡看我态度坚决,也不再劝了,只是无奈地感叹了一句,「哎,长得漂
亮有什么用啊。」接着就和我打了声招呼去做饭了。
  因为不想回家,我吃过饭就在他家里给唐辉和唐烁辅导功课,我自己则霸占
了他的电脑玩古墓丽影。
  我之前有闲钱的时候也会偶尔跑网吧上网,但我从来只玩单机游戏。
  再火的网游我也从来不碰。
  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多么的孤独。
  就像三木清说的那样,孤独不是在山上而是在街上,不在一个人里面而在许
多人中间。
  那天直到晚上9点我才回家,打开门发现家里静悄悄的。
  我走到客厅中间,才发现她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
  饭桌上摆了几个碟子,上面扣着碗。
  我轻手轻脚走到主卧看了一眼,父亲果然又不在。
  她应该是真的有些累,睡得很熟,我也尽量轻着动作洗漱换衣服,而后再悄
悄进了自己的卧室。
  我不想吵醒她,更不想违背良心地去关心她让她进卧室睡。
  我毕竟还小,并不擅长做那些违心的事。
  现在最擅长的应该就是考试。
  在养父母家时,接受的教育要比这小镇好得多。
  竞争也更激烈,但我依旧跳了两级,十三岁就上了初三。
  所以转校回来以后我也直接就上了初三毕业班。
  还有两个月中考了,我心里早早就打算好,一旦考上县实验高中,我就申请
住校,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
  所以这两个月我不和父亲一样跟她作对应该就已经算是对得起她了。
  躺在床上随手拿了本超新星纪元,我的原则就是背身摸书柜,摸到哪本看哪
本,所以这本书我已经看了两遍,但还是耐着性子翻读起来。
  没看多久,门又被敲响了,我把书举高挡住脸,喊了声没锁。
  「你已经回来了啊,吃过饭了么?」
  「吃了。」
  「哦,好。」
  随后卧室就陷入了安静,安静得我甚至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我皱着眉放下书,发现她正坐在床头盯着我看。
  在我们视线相汇的那一刻,她有些艰难地挤了一个笑脸。
  虽然艰难,但说真的,特别好看,还有两个梨涡。
  这女人真的把美女该有的东西都聚集在身上了。
  我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开视线。
  此时我的心里真的没有一丝的其他想法,甚至都远不如面对孙淑怡时的躁动。
  末了,我放下书长长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和他离婚呢?离了婚你就自由
了,何必在这里天天受气。」
  她显然没预料到我第一次和她正经说话就会聊这么沉重的话题,眼神呆滞了
片刻随后就灰暗下来。
  「你希望我和他离婚?然后让我走。」
  她的声音像是风雨之中摇摇欲坠的灯火,无力却又透着几分坚韧。
  我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我本想说一句,不是让你走,是让你们都走,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离婚对你来说不是最好的选择么?当然我只是就事论事,这和我关系不大,
我只是住在这里而已。」说完,我再次拿起书挡住了自己的脸。
  她哭了,虽然声音被极力地压抑着,但我还是可以听见细微的啜泣声。
  她哭了很久,这是我第一次感叹女人是水做的。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又一次感叹,女人是水做的。
  最后她站起身,帮我把被子从脚到头掖好,看到我的脸时依旧拼命地挤出笑
脸,尽管她明亮如星月般的大眼睛已然红肿。
  「别看太晚,早点休息吧。」
  等她帮我关上房门之后,我无力地合上书,埋头进了被子。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开始有点同情她,可她目前的处境不是她自
己一手造成的么?就连我目前的处境也是因她而起的。难道她是清白的?有可能
么?厂里的拉拉扯扯可以不提。之前她和厂长可是被厂长的老婆堵在了宿舍里。
好多人都看见了,她被厂长的老婆拽着头发从二楼拖到一楼,脸都被打肿了。这
样还不够么?
  所以她不可能是清白的。
  那难道是和孙阿姨一样是被逼的,那她为什么不辞职呢?为什么还一步步从
办事员升到了生产办公室副主任呢?为什么同样是厂里职工的父亲却一直在车间
里,这么多年都没有升迁呢?我的脑子第一次不够用了,思索了半天我也无法理
解这复杂的情况。
  父亲明明知道她红杏出墙,却也不和她离婚。
  两个人到底有多大的仇,非要这样互相折磨。
  想着想着,我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的时候,正巧她出门回来。
  她看了我一眼,笑着递过了早餐。
  我顺手接过,便坐在桌边吃起来,外面依旧下着小雨。
  她从屋里又拿了一把伞放在桌上。
  「这几天都有雨,记得带伞。」
  我点了点头,但注意力全集中到了另一件事上。
  她刚刚出门,进门,进卧室,出卧室。手里一直拎着一个包。
  那是个普通的女士黑包,款式陈旧,外观也有些磨损。
  这时候,我才猛地回忆起这段日子和她接触的时候。她似乎也是一直带着这
个包。
  进厨房带着,进厕所带着,回卧室睡觉带着,出门那肯定是必带了。
  要说什么时候没带,那就是只有进我屋子的时候她不会带。
  而且除了钥匙,我似乎从来没见过她从里面拿出别的来。
  就算是随身的女士包,也不至于做饭上厕所都要带在身边吧。
  难道里面有什么秘密?这时,我又想起练武时,有几位年长的师哥没事吹牛
逼时说过的话,他说有些有钱人玩女人喜欢玩刺激的。
  会在女人身上用上各种各样的道具。
  而且会命令自己的女人穿一些情趣内衣,比如乳头没遮挡的乳罩,胯里有洞
的内裤,为的就是随时随地开干。
  他当时描述得很详细,因为我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概念,所以记得并不详细。
  但我确定的一点就是,按他所说这些情妇都会把自己最贱最淫荡的一面露给
自己的情夫。
  越是在家表现得贤妻良母,在情人面前就越像母狗。
  当时听这些话完全就当是听个乐。但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却沉重了几分。
  难道她也是一样,穿着宽大的工作衫和牛仔裤,就是为了隐藏那些淫荡的情
趣内衣,而她不肯离身的包里则装满了不堪入目的性爱道具。
  我彷佛在脑海中看到了平时端庄的她,进了厂长办公室后的场景。
  厂长锁上门,一把将她推到沙发上,把工作衬衫掀开。露出几根丝带做成的
内衣,红色的丝带勒进乳晕里,把肿胀的乳头夹得通红。
  厂长伸出的大手肆意揉捏她饱满的胸脯,偶尔还会狠狠扯动一下她的乳头,
引来接连的浪叫。之后厂长一把扒下她宽大的牛仔裤,露出带孔的内裤,掏出蓄
势待发的大肉棒玩命地捅进去。反手狠狠掐住她浑圆的臀部,用力往两边扒开。
拇指则塞进她小巧的紫色肉菊中。
  她疯狂地嘶喊呻吟着,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拿过随身带的黑包,一把倒出里面
的跳蛋,自慰棒,乳夹,小皮革,狗项圈。媚眼如丝地回头看着厂长,期待他的
凌辱。
  「你怎么了?」她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吓得我噌的一下就从凳子上弹了
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她赶紧上前扶住我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你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事,没事,你别……别碰我。」我慌乱地拨下她的手,拿起书包冲出门
去。
              阴雷篇第二章
  我这辈子还没跑得这么狼狈过,连雨伞都忘了拿,一路跑到学校的时候,头
发已经湿透,猥琐地贴在头皮上,像是刚下过热水准备褪毛的鸡。
  我蹲在自行车库的墙根处,听着塑料雨棚滴滴答答的敲击声,努力平复着自
己的情绪。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早已经释怀了她的那些不堪流言,我努力把她
和我之间所有的联系都劈开。装作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相处着。
  类似于,她是房东,我只是房客。如果房东是个人见人上的骚货,我作为房
客会感到新奇,激动,性奋,也有可能为其感到不耻。但绝对不会因此感到愤怒
或是痛苦。
  早晨的幻想无比的真实,但冷静下来后我发现画面中她的乳房和臀部明显是
借鉴了孙阿姨的。而那粗大的阳器,紫色的肉菊则是从过去看过的寥寥几部岛国
电影而来。
  我根本没见过她的裸体,除了那张动人的脸蛋,她身上任何一个部位我都没
有见过。
  这个幻想是我拼接的,是假的,但这明显是假的幻想为什么让我觉得如此地
疼痛,当我设想她媚眼如丝回头的那一刻。我整个心都被揪成了一个点,彷佛所
有的力量都被挤压在其中,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突破口。
  这样的情绪让我彻底慌了,我不应该如此激动,她对我而言不过是一个早已
陌生且声名狼藉的女人,在我心中的地位应该还比不上孙阿姨。
  也许这份慌乱无关乎血缘也无关乎母爱。只是对于一个极光般绚烂的女人可
能堕落至此的愤怒和不甘。
  「远哥,远哥!」百灵鸟般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香风扑到了我的面前。光闻到
那股夹杂着几分辣鸭脖的清淡少女香我就知道来人是唐烁。
  她好像走得也很急,汗水打湿了刘海,呆呆地贴在额头上。脸颊泛着红霞伴
随着青春洋溢的笑脸。唐烁算是完美继承了母亲的颜值。活泼的性格配上讨喜的
小圆脸总能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今天她又把马尾梳得老高,左摇右摆像是小猫的尾巴。
  「你这头发再往绑上一点都可以做避雷针了,这几天下雨,你倒也不害怕。」
  我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顺带调笑她一把。
  「什么避雷针,这叫有运动气息。」她嘟嘴说完,还在我面前欢快地蹦了两
下。
  已经发育不错的胸脯随着动作上下起伏着,的确挺有运动气息。
  「远哥,你今天来得这么早,而且还没带伞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撑开伞,
把手举过肩膀。
  我看她费力的样子,自觉地拿过伞把我们罩在其中,慢慢往教学区走去。
  「今天早上跑步来着,没事淋淋雨挺好的,凉快。」
  「切,就会耍帅。」她不屑地嘲笑着我,顺势和我靠得更紧了点。
  「唐辉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你这一大早就吃鸭脖啊,那能当早餐么?」
  我故作嫌弃地捏了捏鼻子,这丫头一说话就铺面而来一股小茴香夹杂各色香
料的味道。
  可小丫头居然完全没理睬我的嫌弃,反而红了脸,而且还藏着抑制不住的笑
意。
  「他还在家呢,我今天自己先来的。」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小烁,你今天这表情有点不正常啊?」
  「哪有不正常啊,不就是开心了点么?再说自从你转来以后我哪天不开心。」
  她不敢看我的眼睛,故作张望地四处转着脑袋。
  「不对,不对,你今天这开心劲就像是偷吃了隔壁张姐家的腌香肠没被发现
一样。」
  「什么跟什么啊,我有那么爱吃么?」唐烁插着手,习惯性地往额头吹刘海
借以表达自己的不爽,可她的刘海还粘在额头上,完全没有她想象中潇洒的效果。
  「你要不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说完,我继续往前走。
  「等等,等等远哥,那我……我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她羞红脸拉住我,
怯生生地询问着。
  我点了点头,这小丫头心思单纯得很,压根藏不住事。
  接着她示意我弯下腰,凑到我的耳边,小声说道,「昨天晚上,我哥哥偷偷
亲了我的嘴。」
  「我操,唐辉亲你了!」我下意识地大声喊出来,唐烁脸上的热气都快从毛
孔里喷出来了,她一把捂住我的嘴。
  「你别喊啊!」
  「不行,这家伙也太扯淡了,我帮你去教训他一顿。」唐烁看我认真的表情
死命地拉住我。
  「别啊,我昨晚是装睡的,他还不知道我发现了呢。」
  「那又怎么样,他可是你亲哥哥,怎么能亲你。」我简直要疯了,这丫头被
自己亲哥非礼了,好像还一点不在乎。
  「远哥,你别急么。我知道他不应该亲我,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啊?」
  「我还挺喜欢被他亲的。」唐烁的声音越来越小,笑意却越来越深。
  「其实,我早就喜欢我哥了。以前我们被人欺负的时候,他总是护着我。每
次我都只是衣服脏了,而他经常是鼻青脸肿的。后来你转校过来和我们在一起后,
我就越来越感觉,你才像我哥,而唐辉就像,就像……」
  「你男朋友?」我不自主地补充了一句,结果小丫头笑着点了点头。
  「但你们是兄妹啊,做不成男女朋友的。」
  「如果我哥也愿意,我们为什么不能做男女朋友。我们自由恋爱,又没碍着
别人。」她那不以为意的劲头让我都开始恍惚起来。
  「是没碍着别人,我只知道要是孙阿姨知道了。一定会把你们俩打个半死。」
  「所以肯定得瞒着她啊,而且我哥也没跟我表白不是。」
  我看她一脸期待的样子,眉头都要拧掉了。
  「不是,唐大小姐,你还特希望你哥跟你表白是不是?」
  「那可不,我喜欢他,他也应该是喜欢我的,不过我哥一直都比较害羞,如
果不行我就吃点亏先表白好了。」唐烁越说越开心,瞳孔里闪着迷离的光亮。
  「唐烁,你们可是亲兄妹,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你们就没法待这了,光是那
些无所事事老娘们的口水就够你们往青遇山游个来回,你做事得稍微过过脑子啊。」
  我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因为我就剩这么俩朋友,他们要再出什么事。我就算
提前登基,当孤家寡人了。
  「不待就不待呗,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的,你没来之前还不是经常有人欺负我
们。原本我以为自己是单恋,但现在既然哥哥也喜欢我,那我才不管那么多呢。
而且远哥,你可得帮我。」她转过身期盼地看着我,眼神里却有几分狡黠,完全
就是一副吃定我的样子。
  「这事我怎么帮你们,最多也就只能帮你们瞒着点了。」我看她这八匹马都
拉不回来的架势,那些印象中的大道理也说不出口了。
  「不管,反正你得先答应着,除了妈妈,我们最相信的就是你了。到时候要
是真有什么难处,可不就得指着你了。我可把你当成我哥,你也得把我当成妹子。」
  「我的确在心里把你当成妹妹,可这事……哎,好吧,如果真有我能帮忙的,
我一定帮你们。哎……怎么搞成这么个乱劲,认外人当哥哥,让亲哥当男朋友,
怎么想的都是。」我长吁短叹了好几声,才缓解了这个消息对我灵魂的触动。
  到最后,乱伦两个字我也没有对她说出口,我本能地觉得这两个字是一个绝
对无法触碰的禁忌,也是对这个纯洁女孩的伤害。
  整个上午,每当唐辉看向我时,我都会不自觉地闪躲着眼神。我真没想到,
一贯文质彬彬的他居然能干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放学后一起回家时,我的心态也不由地发生了改变,原本我们是小开心三人
组,蹦蹦跳跳把家还那种,现如今我走在他们身边,总有种电灯泡的感觉,还是
150W的LED。而且他们还偏偏习惯把我夹在中间,好像生怕照明不均。
  不过如果抛开他们的兄妹关系,两人说话的语气,互相看着彼此的眼神还真
有几分恋爱的酸腐气息。
  作为母狗崽子的我,虽然德智体都很出色,可完全没有女人缘。毕竟没有哪
位少女有勇气做母狗崽子的女朋友。
  所以我在缺失了父爱母爱的同时,男欢女爱也属于完全绝缘。唯一剩下的同
学友爱此时也变了味。
  这该死的生活真是操蛋。
  回到家里进了门,父亲居然早早在家了,而她却还没回来。
  我随口打了个招呼就准备进房间,父亲却拦住了我。
  「晚上和我一起去吃饭,你回来这么长时间,我那些工友还没见过你,等会
收拾收拾我们就走。」父亲说话时久违地露出了笑脸,其实他除了个子小了点,
人长得还算凑合,标准的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脸正直的样子。
  可能生活的压迫让他有些力不从心,不到四十的岁数,双眼下就已经有了肉
眼可见的眼袋。如果再和她站一起那年龄的差距就变得更为明显。
  出门坐上父亲的电动车,兜兜转转十来分钟,到了镇中心为数不多的一家比
较气派的酒楼,名字也是粗俗得霸气,叫甲天下。
  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我们进了一间空包厢,父亲拿过菜单点点画画了半天又
丢给我,让我点自己爱吃的。
  我看了看菜价,又扫了一遍父亲点的菜,海中宝,笋壳鱼,金沙蟹,七七八
八点了十多个菜,算了算这一顿不加酒水差不多就要近两千了。
  我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我家的情况我自认为还算清楚,每个月的开销绝对超
不过三千。这一顿可是名副其实地大出血。
  「我不用了,你点的够多了,请的是什么人啊,至于花这么多?」
  「你小子懂个屁,这就是人情世故,既然请人吃饭,不吃到位了,那不如不
请。只要你小子在学校有出息,你老爸我有脸,花点钱吃顿好的怕什么。」
  父亲咧着嘴,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教训着我,彷佛此时此刻他来自父亲的尊严
全都到位就绪,那高高在上的得意表情就像是完成了十二项「不可能完成」任务
的郝拉克勒斯。
  可我对于他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根本就是嗤之以鼻。幼年埋进骨子里的
价值观人生观几乎都是来源于我的师傅。
  那个五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全县一大半的超市都是他家的连锁。但他平日依
旧是粗茶淡饭,素棉长衫。
  一人就餐时菜绝对不会超过两个,而且肯定是清盘。他的钱大部分都花在了
资助当地学生或者孤寡老人的身上。
  这种安一方百姓的侠义气息让我推崇备至。除了习武之人,仁者无敌这方面
我没有百分百饯行外,对他的其他教导我一直都是奉为圭臬。
  他曾经反复告诫我们的一句话就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在我临行前,我能看出他的心里很不好受,他拉着我现场写了幅字作为饯礼。
  他大笔一挥,洋洋洒洒,气吞山河,力透纸背。
  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幅字我应该会当成传家宝一直留下去。
  陷入了师傅的回忆后,我也懒得再理父亲,话不投机半句多,多说无益。过
了一会儿,人就陆陆续续地来了。父亲粗暴地把我拉起来,带着我一个个打招呼。
  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难看,配合着谢叔叔,陈叔叔,周叔叔地喊着。
  等这八个人落座后,一个体态肥硕的光头开始散烟。散了一圈之后,居然给
我丢过来一根。
  「别,别,我儿子才14,还小呢。」父亲赶紧伸手推脱着。
  「怕什么,老陈的儿子见到没,十岁开始抽,现在一天一包半,不一样长得
高高大大的。烟酒这东西和女人一样,早上早享受。来,大侄子别客气,来一根。」
胖子捡起桌上的烟径直朝我伸过来,脸上的笑容满是戏谑,在座的估计没人看不
出来。
  父亲有些尴尬地看着面前的烟,「小远,你就拿着吧,别折你谢叔的面子。」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这到底是折谁的面子,我他妈不说话当我软柿子捏。
  我咬牙看了父亲一眼,伸手一把攥住死胖子的手,「谢叔,我是习武之人,
抽烟影响运气,实在抱歉。」随后我缓缓加重手里的力量,一点点地把他满是横
肉的手臂推了回去。
  胖子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他应该是没想到这么怂的爹能有我这样的儿子,饭
局的气氛也开始变得僵硬起来。
  「哎呀,你们这帮老不死的,都不等等我就先开吃了啊。」突然一个骄横的
女声闯进了包厢里。我顺势打眼看去,一个顶着大波浪,分外妖娆的女人踩着高
跟鞋扭了进来。
  她的妆化得特别浓,浓到完全看不出真实年纪。但是化妆的手法还是不错的,
虽然风尘气十足但却充满魅惑。尤其是那双凤眼结合挑勾的淡紫色眼线,显得极
其勾人。
  她的嘴唇也被涂抹得异常鲜红,说话时一张一合,像是含了一颗成熟的樱桃。
  胖子和我几乎是同时撤回了手。父亲也赶紧就势驱赶刚才的几分尴尬。
  「是曼文来了啊,快坐快坐,我们也是刚坐下,没开吃呢。」
  叫曼文的女人根本没理我父亲那一茬,眼神围着桌子扫了一圈,落在了我的
身上。
  随后不顾一旁的空座,直接走到了我的右侧,推了推原本坐在我旁边的男人。
  「来,赵哥挪一挪,我可不和你们这帮臭男人挨着,还是靠着我们小帅哥安
心。」
  叫赵哥的男人也没说什么,爽快地腾出位置。曼文毫不扭捏地坐了下来。不
过她倒是言出必行,说靠着我,就真的紧靠着我坐着,穿着黑丝的大腿无比自然
地贴在我的腿上。
  我纳闷地看了她一眼。她对我眨了下眼睛,接着抬手顺了下自己的大波浪,
接着又往下扯了扯肩缝,她穿的是一件紫红色V领印花连衣长裙。随着她的动作,
原本就开口极大的领口直接露出了一大片的乳沟。
  因为她靠得我很近,又比我矮了不少。所以我只要稍一扭头,她胸口两坨肉
基本就是尽收眼底。
  虽然我内心深处是以做正人君子为准则的,但是说实话真白,而且特别大,
饱满得简直要扑出来一样,我不知道她穿的是什么胸罩,不过感觉就是摆设,该
挡的地方一点没挡住。
  她一坐下就非常熟络地聊了起来。偶尔笑得开心还会往我这边倾斜一下。只
要她身体一倾斜,右侧乳房前的那颗果实就会完整地暴露在我的面前。迫于光线
和阴影的关系,我只能看见形状。
  她这种左摇右摆,时而遮掩时而袒露的动作对我这种纯情小处男而言简直就
是折磨般的诱惑。
  一时间,周围人对我的恭维,父亲对我看似贬低实则装逼的谦虚,我根本一
句都没听见。因为我胯下的凶器已经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小。
  注意到胯下之后,我才突然发现,就在自己窥视曼文胸部的时候,她的一只
手不知道何时已经搭在我的大腿上。正沿着大腿内侧到三角区前后轻抚着。
  虽然她的手在不断地做着小动作,但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与在座的
各位谈笑风生着。
  「嗤~ 」我突然忍不住咂了下嘴。
  「怎么了?」曼文笑眼含春地低声问我。
  「没事,菜有点辣。」我赶紧移开目光,顺便拿起橙汁灌了一口。刚刚那一
刻,她看似无意地用小指指甲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马眼,就这一下让我竟然有了种
过电的感觉。
  她似乎并没有罢手的打算,随着轻抚幅度的逐渐加大,她直接一手握住了我
的命根子。
  「呀!」这回倒是她轻叫了一声,虽然不大,但还是被在座的人听见了。
  「怎么了,曼文。」父亲转过脸来关切地问着。
  「呵呵,我是想起来今天不能喝这么多酒了,不然要是熏到小帅哥怎么办。」
  她一边说着,一边似乎在确认尺寸,用手从龟头一直撸到了我的耻骨。
  「你看看,我还没喝多少呢,小帅哥脸都红了。」
  「别是被你胸前白花花的肉照红的吧。」这时对座的一位戴眼镜的男人跟上
一句讥笑着。
  「你以为都和你们这些老色鬼一样,喝二两马尿,满眼都胸脯肉,咱们小帅
哥可纯着呢。」她毫不怯场地立马还击,在座立刻又是哄笑一片。
  而我则疲于应付那一阵阵排山倒海来的快感,根本无心应付其他。她好像玩
上瘾一样,重点开始对付我的小兄弟。我穿的校服裤子还是XXL码的,宽阔的
裆部和单薄的化纤层根本无力阻止小兄弟的伸展。
  她的手法的确高超,而且似乎非常清楚我的临界点。每当我要控制不住的时
候,她就会立刻停下,转而轻捏我的子孙袋以抑制我的快感。
  最后我已经完全忍不住要爆发时,她便直接掐住了我的龟头,硬生生把那股
射精的欲望暂时压了下去。
  接着她轻轻拍了拍我的小兄弟,似乎在说好了,游戏结束。
  此时的我完全忽视了当众被人撸管的羞耻,反而有些感激她放我一马。不然
喷发在裤子里,那我人可就丢大了。
  「对了,我说曼文,你也离婚两年了,就没想着再找一个?咱们厂里能干的
男人那可是不少啊。」谢胖子喝了几两酒,那股子痞气又出来了,当众一语双关
地调戏着曼文。
  「那也得有人愿意要我啊,要不然我就找你吧谢工,赶明儿我就拎着礼先去
跟咱大嫂见见面,怎么也得先搞好关系不是。」
  「别别,曼文,你饶了我吧,你还是找老白吧。而且你们看看,他们三个人
就这么坐在一起像不像一家三口。」
  「像,哎别说,还真像一家人。」
  众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连连附和着。
  父亲脸色微红,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是酒多了,还是心虚了。
  「算了吧,老白家里可是有位仙妻啊。这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曼文这句话声调拖得极长,抑制不住的酸涩之气。
  「对了,老白,你今天请大伙吃饭,怎么没把家里那口子带来。就算是再美
的老婆也不能一直藏着吧,就这么舍不得给大伙看看。」
  话题牵扯到她之后,父亲的脸瞬间就黑了,交杂着酒后的红润转而成了臭猪
肝一般的色泽,难看得不忍直视。
  「没有,她,她今晚加班。」
  「哦,加班那!加班好哇,有加班费啊。」谢胖子笑得抬头纹都挤到了一起,
他浮夸的表情结合怪异的语调让我的火蹭蹭地往上冒。
  而父亲依旧支支吾吾的态度,更是让我怒火中烧。
  这老狗日的三番五次地戏弄我们父子。我死盯着他,两手的拳头攥得嘎嘣嘎
嘣响。
  就在我准备揭竿而起,大闹一番的时候,我的命根子突然又被人紧紧抓住,
一瞬间百炼钢就成了绕指柔。
  拳头松开后,那只纤细的玉手又轻轻拍了拍我的兄弟。
  「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在座可就我这么一位美女,你们不聊我就算了,还
偏偏聊别人老婆聊得起劲,怎么着,当我不存在啊。」曼文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了番话,立刻又把场子回了温,大家的话题又赶紧集中到了曼文身上。
  但我此时已经没有一点吃饭的心思了,抽了张纸擦完嘴站起身跟父亲说道。
  「我去上个厕所。」
  正当我要迈步的时候,曼文也站了起来。
  「小帅哥,这的厕所可不好找,走,我带你去。」
  我疑惑地点了点头,和她一起出了门。进了厕所后,我先用冷水冲了把脸,
让自己狂躁的心情安定下来。
  今天这顿饭真是我这十四年来吃过的最憋屈的一顿,也让我对自己的父亲有
了一个更加深刻的认识。
  尿尿时,看着爽快的分身,我对刚刚被调戏的一幕也有些生气。
  于是我忍不住用手抽了我的小兄弟两巴掌。
  「你这几两肉可是长在我身上的,真他妈给我丢脸。」
  出了厕所,我发现曼文正站在外面等我。
  「你刚刚在里面和谁说话呢啊?」她凑近我的脸,小声地问着。
  我闻着她浓郁的香气,脑子又开始有些恍惚。
  「没,我自言自语来着。」我尴尬地挠了挠头。
  她伸手揽过我的肩膀,凑在我耳边,吐气如兰。「嘿,没想到,你年纪不大,
倒还真是挺有料的,配得上你这结实的身板。」
  「那个曼文阿姨,刚刚你那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我心虚地侧过头,假
装正义地问了一句。
  「呵呵,真是个单纯的傻孩子,别胡思乱想了,保不齐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
呢。」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话的语气好像并不像是玩笑。
  「一家人,您什么意思?」
  她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得更开了。「字面意思。」
  接着没等我再发问就直接拖着我往包厢走。在座的那些老男人显然是喝高了,
天南地北东一拳西一脚聊得天花乱坠。
  我撑着脖子无聊地看着一群人的狂欢。这时服务员上了一盆汤,名叫霸王别
姬。
  我一看是花蛇炖甲鱼,顿时没了欲望。因为我对那些爬行动物实在没有什么
好感。
  可这时谢胖子又他妈来劲了。他指着锅里的甲鱼对大伙说,「这野生王八可
是好东西啊,老白,今天你做东,这王八无论如何都是你的。」
  此时的我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并没有觉得谢胖子的话有什么不妥,直
到我看见周围人笑容中拼命掩饰的嘲弄和耻笑,我才突然反应过来谢胖子的话外
之音。
  曼文又先一步反应在我的前面。她站起身,伸出筷子夹住了甲鱼壳并扯了下
来。
  「这甲鱼壳可谓是甲鱼身上最有营养的东西,补肾清热,强筋坚骨。对发育
的孩子可是特别好的,所以这壳啊得小帅哥吃。」说完她直接就把壳放到了我的
碗里。
  我刚要说话,她却又伸出了筷子。
  「不过,谢工,这王八头可就非你莫属了。」她似乎刻意用了甲鱼和王八来
区分两次夹菜的对象。说完也没等谢胖子反应就直接放进了他碗里。
  谢胖子的脸上明显有点挂不住了,但又不好意思发作。
  「不是,曼文,这怎么就非我莫属了。」
  「谢工,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么,吃什么补什么啊。」她话音刚落,整桌人
都笑翻了,连我也忍不住埋起头偷笑了两声。曼文等大家笑了片刻,看到谢胖子
脸色不好,又帮他找补了两句。
  「好啦,好啦,我就是跟谢工开个玩笑,毕竟他的家伙大不大,我也不知道
不是,不过男人应该没有嫌自己家伙大的吧,所以谢工你就安心补你的吧。」
  我看着曼文已经微醺的面容,倒真觉得有几分亲切。虽然她的言行举止上有
些过于轻佻。但今晚她话里话外都在不断地维护我和父亲,再加上刚刚在厕所前
说的那番话。
  难道她真的和父亲……我隐约知道了事情的答案,对此我说不出是个什么感
受。生母,养母,后母,难道我这辈子要有三个妈?
  你说我什么富裕不好,偏偏妈富裕。我感觉自己已经要被命运的编排给逼疯
了。
  饭局散场的时候,父亲已经完全喝大了,路都走不了直线。我只好背着他,
在曼文的搀扶下往酒店外走。
  这种情况下,父亲的电动车自然是骑不了了。曼文便主动提出帮我们把电动
车骑回去,让我们打车走。
  拦车时,曼文又走到我面前,有点不放心地和我说,「那个谢胖子,你别去
理他,听说去年他想占你妈妈便宜,最后却被人揍了,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星期。
所以自然对你们心里有气。他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二流子,不值得你一个出类拔
萃的好学生跟他一般见识,听懂阿姨的话了么?」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而她则带着完全不同于刚刚的笑容摸了摸我的头。
  「好了,下次有机会咱们再聊,你把你父亲照顾好了。一把年纪了,还这么
好面子。」说完她摆了摆手,骑上电动车就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不得不承认,和家里那位相比,她的确更像父亲的妻
子。
  但她即使表现得再暖心,也无法弥补今晚我对父亲的失望。
  回到家后刚敲了两声,门就打开了。我背着父亲越过她的视线走到了沙发边,
她赶紧帮着我把父亲放倒在沙发上。
  父亲一路被冷风吹了吹,酒稍微醒了点。他坐起身揉了揉脸。「弄点水喝。」
  她听见后面无表情地走到厨房倒了杯水递了过去。父亲喝了半杯,扭头看了
她一眼。
  「几点了……还没睡,你……你不会是刚回来吧。」他仰躺在沙发上强忍着
醉意目光游离且轻蔑地看着她。
  「我早回来了,找不到你们人打电话去车间问了才知道,你带儿子去吃饭了。」
  「早……你早个屁,我们走……走……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躺在哪张床上呢。」
  「你非得当着儿子的面这么说我么。」她的声音里满满都是出离了愤怒的委
屈,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你……你还在乎儿子……那是,是我儿子……你算个屁,贱货。」父亲的
醉意再次上涌,完全不在乎我在一旁听着他羞辱我的生母。
  她的脚轻挪了一步,看上去想要回房。她似乎不喜欢在我面前落泪,所以即
使忍不住也会尽量把泪水憋在眼眶里。可也许是我还站在那里,她一时也不知道
该去还是该留。
  父亲接下来的话就完全是骂人的醉话了,所有恶毒的词连轱辘地从嘴里喷出
来,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吐在了地上,随后就昏睡了过去。
  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客厅。我的眉头紧蹙,双眼牢牢盯住
了死狗般的父亲。
  他的表现真的让我太失望了,在饭局上面对羞辱挑衅的怯懦和回到家面对妻
子儿子的威武简直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做男人做到这个地步,简直是教科书般的失败。
  「傻逼!」我一晚上压抑的情绪实在无处宣泄,最后忍不住恨恨地骂了出来。
  她原本低垂的双眼突然睁得老大,纤细白嫩的手指捂住了小嘴诧异地看着我。
  我瞄了她一眼,随口回了一句,「我没说你。」
  她花了好久才从震惊中缓解了下来,眼神极不自信地飘向下角,带着几分犹
豫小声说了一句,「不管怎么说,他是你爸爸。」
  说完后立刻跑进了厕所,或者说逃进了厕所比较准确。
  片刻后,她拿着拖把走了出来,一声不吭地开始清理地上的呕吐物。
  「你晚上又加班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一句,但等后悔时,
话已经进了她的耳朵。
  她应该没想到我会主动和她说话,注意力还集中在飞溅到四处的腥臭液体上。
  于是不自觉地回答了一句,「嗯。」但随后她又抬起头看着我,「嗯?」
  但她之前那一声「嗯」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经过今天晚上的大餐,我现
在对加班两个字简直就是痛恨无比。
  我没再理她,转身进了房间,第一次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嘭!」
  彷佛也关上了心门。
  我仰躺在床上独自生着闷气,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气父亲的无能,还是气她的
自甘堕落。
  就在我情绪最低潮的时候,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我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一
点了。
  「有事?」这次我并没有说没锁,而是有气无力地反问着。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她小声询问的声音,「你,你睡了么?」
  「睡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我在衣服都没脱的情况下扯过被子盖在
身上。
  又过了好一会,她娓娓动听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还没有洗漱,这样睡会不
会不舒服。」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一会去洗。」
  门外终于安静了下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我下了床,拿好换洗的内裤打开了门。
  开门的一刻我吓了一跳,因为她正面对着我的房门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拿着
一个白色的袋子。
  看到我开了门,她也赶紧站了起来,只是双手紧紧抓住袋子,显得很紧张。
  我皱眉看着她,「你有事?」
  她咬着下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走到我的面前,打开了袋子。我低头看了眼,发现里面都是一团团的毛
线,最上面还有一张小票。
  「我想着你好像没什么过冬的衣服,所以我今天下班去了趟镇上买了些羊绒
线,想趁着夏天给你打几件毛衣。虽然外面也有得卖,但还是自己打的比较紧致,
穿起来也更暖和。」
  她的声音像是三九天里山谷间流淌下的一股温泉,轻灵婉转还夹杂着令人迷
醉的暖意。
  我顿时感觉心中的戾气被这股温泉带去了遥远的他处。
  「所以你今晚没有加班。」我似乎是确认般地询问着。
  「嗯!我刚刚在做事,所以没过脑子就回答你了。」她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
我,在发现我的眉头还皱着时,她又赶紧从袋子里拿出了小票。
  「你不信可以看小票,上面有时间的。」
  我其实心里已经信了,但我依旧皱眉的原因则有些奇葩。
  因为她如此周详地对我解释让我有了一种很难描述的错觉。非要描述的话,
那就是我感觉现在躺在沙发上的是我,而我是我爸爸!
  「不用了,我相信你的。」为了不让她继续误会,我赶紧补了一句,于是她
脸上那两个调皮的小梨涡又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我去洗漱了。」我感觉自己的脸开始有点红,于是找了借口准备开溜。
  「等下。」她急忙拦住我。
  「我想量一下你的身材尺寸,这样才打得准些。」她怕我拒绝,又补充道,
「很快的。」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点了点头,在她的指挥下,我双手朝两侧水平举起。
  她拿起皮尺,沿着我的手臂,如同舞蹈的精灵跺着步子从左至右量着臂长和
肩宽。
  随后她紧了紧手中的皮尺,双手轻柔而缓慢地从我腋下穿过,最后交汇至我
的背心。
  彼此的距离这一刻拉近到了所能达到的极限。因为身高接近,即使她微低着
头,脸庞也几乎就在我眼前。
  而她也突然停住了动作,如果不是她的手臂微微有些轻颤,我还以为整个世
界短暂停止了呼吸。
  夏日的午夜安静而祥和,沙发上传来男人的轻鼾和醉语,厨房老旧的水龙头
滴答滴答地响个不停,窗外偶尔有几声蛙鸣,像是配合乐章的应景点缀。
  她和我停在原地,看上去像是沉迷于夜色的相拥,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触碰。
  她在克制拥抱儿子的冲动,而我则耽溺于她散发着着三色堇般淡淡清香的墨
发之中。
  随着视线的下移,我又再次被她出尘的容貌所吸引,我不知道在别人的眼中
她是什么样的。但对我而言,此时的她是完美的。
  精致诱人的五官,白皙带粉的皮肤,当然还有那两个可爱的梨涡。这些要素
与我心目中向往女孩的形象一一重叠。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脑中则应和心境瞬间滑过天使之城的台词。
  「Iwouldratherhavehadonebreathofhe
rhair,onekissofhermouth,andonetouch
ofherhandsthananeternitywithoutit。」
  「我宁愿呼吸她的一缕发香,亲吻一次她的双唇,抚摸一次她的双手,也不
要失去这些的永生。」
  她突然抽回手臂的动作给我的青春遐想画上了句点。
  在非常仔细地把我的胸围和腰围都测量完毕后,她缓缓抬起头,毫不吝啬地
给了我一个甜美的笑脸。我依旧平举着双臂,还未意识到一切已经结束。
  随后她又有些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想轻抚儿子日渐宽广的胸膛。但却在即
将触碰到的那一刻放弃般地收成了拳。
  我看着她这不自然的动作,心里怅然若失。隐隐感觉,是因为早晨那句「你
别碰我」惹的祸。
  或许因为我的隔绝,她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母亲应有的信心。
  那一晚的我发现了自己身体反应的异常,但却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然偏差的感
情。
  量完之后,她满心欢喜地拿着东西去了卧室,而我也拿起衣物准备去洗手间。
  而这时,她放在饭桌上黑包突兀地出现在我眼前。
  她忘了拿,她第一次忘了拿这个包。
  我站在桌前,心脏再次跳得飞快,青春期的我好奇心自然是极其旺盛的。脑
海中不断出现打开它,打开它的声音。
  里面会是什么呢?万一真的是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那我该怎么办。
  但身体却没有响应大脑中的犹豫,我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慢慢抓住了黑包上
的拉链……
              阴雷篇第三章
  拉链有些磨损,我怕声音太大所以没敢太用力,轻轻拉开一半,把手探了进
去。
  第一触感之下是厚厚的一迭卡片,大小像是扑克或是名片?
  我刚准备撑开包口查看,主卧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情急之下我快速用拇
指滑起第一张手感更为厚实的卡片,卡片刚刚露出包口一半,主卧的门就被打开
了。
  我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松开手指,顺带用拇指快速合上拉链。
  「你还没去洗漱么?」她拿着一床薄被走了出来,看见我依旧站在桌前。
  我忍住砰砰乱跳的心脏,拿起了水杯,喝了一口。
  「我有点口渴。」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喝完后便快步走进了厕所。
  站在花洒下,我不住地揉搓着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在包里摸到
让我害怕的东西诚然是一件好事,但那张卡片上露出的「……惠酒店」三个字却
再次让我的心沉入海底。
  那应该是一张金色的房卡,做工考究。远比一般的酒店房卡精致得多。
  可因为没有完全拿出来,具体是什么惠酒店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她和酒店
之间挂上联系还是让我极其地不舒服。
  而那迭卡片就更加诡异了,难道她办公室的工作太轻松,所以天天没事用扑
克娱乐,那也不用上厕所都背着吧。
  如果是名片的话,她一个坐办公室管理生产的副主任,要名片又有什么用呢。
  况且那个黑包的分量似乎并不只这一张房卡和一迭名片,有机会我还得再看
一下。
  我被心里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她的事情了。
  而等我洗完澡再出来的时候,饭桌上已经没了那个黑包的身影。
  往后的几天,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再次接近那个包。可我对它的执念却是有增
无减。
  周五下午学校大扫除,我被张皓翔叫去谈话,借机躲了擦窗户的任务。
  张皓翔依旧是老生常谈,反复和我强调,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学习上,有
任何其他的困难都可以来找他。
  我嘴上乖巧地应和着,心里却想着,任何困难,那您老能想办法给我换个爹
妈么。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后时间还早,身边没有朋友,天色也阴沉得像是李逵的脸。
  我只得百无聊赖地回了家,打开家门,空无一人。照明不良的客厅宛如深渊
的入口,吞噬着所有光明和希望,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对面墙上的挂钟好像还
是我五岁时的那个。
  回来后的这几个月,我似乎从没有认真地去打量过这间屋子。表漆磨损透出
木料的三抽鞋柜,画着招财童子的大红挂历,顶部堆满了杂物的老式海尔冰箱,
下雨返潮映出青色水痕的厕所外墙角。
  这所有的一切和这个镇上的大多数家庭可能都一样,但于我而言却丝毫没有
任何归属感。
  站起身后,我没有回房,而是第一次信步走进了主卧。主卧的家具都是年代
久远的榆木老货。虽然收拾得整洁却依然散发着濒死的灰暗。只有那台还算新的
熊猫彩电勉强挽回几分生气。
  我越过已经合不上门的衣柜,来到了绣着鸳鸯的双人枕边。这里算是有了唯
一能吸引我的东西。
  那是一本书,似乎被翻阅多次,封面都有些磨损。但我还是一眼看出是夏洛
蒂写的「简爱」。我随手翻了翻,居然还是中英对照版的。
  我不相信父亲会看这种书,想来应该是她的东西。
  因为语文老师的热荐,这本书我在养父母家就曾经看过了。作为一个刚迈入
青春期的男孩子,与我而言这本书只是讲述了在西方不平等的阶级差异下,一位
中产阶级女人不甘落入下层社会而勇敢抗争的故事罢了。
  但看到书被翻阅成这样,我竟有些好奇,她这样的女人在这本名着里又看到
了什么。
  自强?坚韧?正义?真爱?或者是救赎?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乱了我的思路,我扔下书快步走出卧室。
  「远哥,你一个人在家干嘛呢?」唐辉和唐烁一人手里一根糖葫芦,笑眯眯
地看着我。说话间唐烁又往我手里塞了一根。
  「就呆着看看书呗,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我撕开透明薄膜,看着面前这
对兄妹情侣,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嗤~ 真酸。
  「远哥,明天放假,我们出去玩吧。」
  「去哪啊?」
  「嗯……」小丫头捋了捋马尾,皱眉想了片刻。
  「去县里吧,再吃回肯特鸡?」唐辉一听无奈地摇了摇头。
  「县里这几个月咱去的还少啊,你也就是奔着吃去的。」我点着她的额头教
训着。
  不知不觉,我发现自己基本已经替代了唐辉的哥哥职能。
  「那你说去哪么?」唐烁嘟着嘴斜靠在唐辉身上,弄得唐辉抱也不是,躲也
不是。
  我无心看他们腻歪,闷头思考了一会,「不然,咱们去市里吧。」我有些兴
奋地提议道,随后又怕他们不同意,赶紧加了注码。
  「小烁,我带你去市里吃真正的肯德基,肯特鸡那种冒牌货就别吃了。」
  「好好好!」小丫头兴奋地举高手里的糖葫芦,转头在唐辉嘴上亲了一口。
  唐辉的脸色立刻就白了,是的,白了。他慌张地看着我,嘴里似乎还想说什
么。
  我也被这丫头吓了一跳,赶紧一手拽一个把两货拎了进来。
  「疯啦,这下班时间外面来来往往都是人。」我一边骂着,一边狠狠地敲了
唐烁一个毛栗子。
  「哎呀,哥,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丫头捂着脑袋拼命往唐辉怀里钻。
  我看着唐辉欲言又止,便伸出手示意他什么也不用说。
  「你们决定在一起的事,前两天小烁就告诉我了,我的态度呢,是不反对,
但也不支持。不过你们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我似乎本能地用上了长辈的语气,可我手里却还抓着一个刚咬两口的糖葫芦。
  说完后,他们俩没什么过激反应,我脸倒是先红了,赶紧假咳两声掩饰心虚。
  「远哥,谢谢你。」唐辉红着脸,郑重地看着我。
  「谢不谢的没什么,只是你们自己要注意影响,我如今在镇上是个什么情况
你们比谁都清楚,我真的不希望你们过这样的日子。」我想了想又补充道。
  「尤其是小烁,你们在家关起门怎么样都无所谓,在外面一定要注意了。这
镇上谁不知道你们俩是兄妹。」
  兄妹俩端端正正地坐在我面前连连点着头,简直就跟当时我坐在孙阿姨面前
一样。
  想起孙阿姨,那浑圆饱满的乳房又顺势跳进了脑中,我连忙换了个坐姿,压
制住蠢蠢欲动的小分身。
  第二天一早6点多我就起来了,洗漱完毕后悄无声息地出了家门。
  在镇上的公交车站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看到唐辉拖着睡眼迷离的唐烁远远
走了过来。
  我递上已经变凉的包子也没有心情抱怨他们。上了去往市里的长途公交后,
唐烁直接枕着唐辉的肩膀睡着了。
  「你们昨晚干嘛了,她怎么困成这样。」我坐在后面拍了拍唐辉的肩膀小声
问着。
  唐辉的脸立刻红得跟猴屁股一样,伸手抓了抓后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看他的表情估计就是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所以也没再追问。
  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从泾渭分明的农田到白烟滚滚的工厂再到鳞次栉
比的高楼大厦。
  即使是短暂离开那个小镇,却也让我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慰,我已经不那么
在乎此行的真正目的能否完成,下车后,唐烁已然满血复活,拉着唐辉和我的手
满大街小巷地乱窜。
  还没找到肯德基,她已经左手里捧着一盒章鱼小丸子,右手抓着一串炸土豆
卷,唐辉手上还有她一杯烧仙草奶茶。
  没办法,咱们三个里面,最能吃,最富有的都是唐烁。当然如果不算养父在
我包里偷塞的那张银行卡的话。
  我明白养父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我,所以临走时偷偷塞了张卡给我。拥抱分
别的那一刻,他凑在我耳边小声说,「密码是你生日。」
  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直到回来后才发现那张卡。至于他为什么
不直接给我父亲,我也能理解。毕竟谁也不会放心一个三万块就卖掉自己孩子的
人。
  这张卡我一直没去查过里面的金额,因为我还是想着有朝一日能还给养父,
因为他并不欠我什么。
  即使吃了一路,唐烁在肯德基里依旧大杀四方。我们点的套餐除了汉堡和饮
料,其他基本都被她一人包圆了。唐辉手里的鸡肉卷还被她几口咬了三分之一。
  趁着他们沉迷于西方快餐的间隙里,我独自来到门外。眼神搜索片刻找到了
一位交警。
  「叔叔您好,我想请问一下,市里有没有一家叫什么惠的酒店?」
  交警看了我一眼,侧头思索了片刻,最后拿出了手机。
  「这我还真不清楚,我给你搜下看看,怎么了?要去找人?」
  「嗯,我同学搬到市里来了,给我的地址被我弄丢了,我就记得是在什么惠
酒店的隔壁。对了,应该是一家挺大的酒店。」
  这段瞎话我在车上就编好了,所以说得很溜。
  在养父母身边我也算是在大城市生活过,偶尔出去旅游时,房卡接触得并不
算少。当时看到那张房卡,我就感觉应该不像是县里的。
  毕竟县里我们去了不少次,四星级酒店就只有一家,名字我也知道。所以很
大概率是市里的酒店。
  「嗯,什么惠的酒店市里倒是有好几家,不过要说比较大的,也就是这家百
惠酒店了,是四星级的。」说完交警还特意给我看了图片,我看了眼,基本确定
应该就是这里了。
  于是我详细询问了前往百惠酒店的路线后,便礼貌地挥别了交警。
  拿着地址和路线图,我心里却完全没了昨晚那股兴奋劲。甚至在犹豫该不该
跑这一趟,因为即使我真的到了这家酒店又能做什么呢。想到这里,我揣起纸片,
回到了肯德基。
  在又消灭了一份土豆泥和一包鸡米花后。唐烁总算满意地拍了拍小肚子,询
问着下一站的目的地。
  他们两人都望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指示。我犹豫了许久还是说出了酒店的
地址,但去的原因我却以沉默躲了过去。
  坐在公交车上兜兜转转。半个小时后,我终于看到了二十多层的百惠酒店招
牌。
  这酒店远比我想象中还要气派得多,尤其是门口巨大的圆形维纳斯喷泉,让
我们三个乡下小孩围着观摩了许久。
  最后我坐在喷泉旁的休息椅上,独自看着那扇暗金色的四翼旋转门发呆。
  这一趟果然是毫无意义的,如果非要说有意义的话,那就是她的世界我已经
看不懂了。
  她像是镜花缘里的两面人善恶相对,彷佛天使和魔鬼同时附在她的身上,我
被这样的双重人格,折磨得心力交瘁。
  可事实上,命运并没有准备因此而放我一马,就在我发呆之际,一辆黑色的
奔驰缓缓驶到了酒店门口。
  驾驶位上下来了一个男人,四十岁上下,穿着裁剪得体的黑色西服,配上1
80以上的身高更显得身材挺拔坚实,长相虽谈不上多英俊,但眉宇间却藏着一
股成熟男人的英气。
  他下车后顺手把钥匙抛给了一旁的泊车服务生,动作熟练而潇洒。
  我并没有被他成功人士的气息所吸引,相反对此充满了厌恶。因为他就是秦
武恒,那位号称绿了我父亲的厂长。
  这时后排的车门也被打开,猝不及防之间,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从车里走了
出来……「找死啊!」回神后,我发现自己正站在车辆入场的通道上。几辆车不
知何时被我挡在了后面。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冲过来的,又为什么停在了距离他们十多米的
地方。我茫然地伸出右手意图抓住什么,可最终只是沉默着目送她与秦武恒间隔
半米进了旋转门。
  五月的晴空之下,城市的齿轮依旧在有序地运转着,为生活疲于奔命的人们
根本不关心此时此刻,一个十四岁少年所感受到如同三九严冬般的深深恶意。无
人在乎便是孤独。
  我的血凉了,心也冷了。
  回程的路上,我再没说一句话。唐辉和唐烁早已熟悉我这样的状态,他们默
默伴我左右,没有问我一句。
  踏进家门后,我锁了房门,一头倒在床上。我累了,这不是我应该承受的,
我也不想再承受了。
  虽然睡去了,但我知道自己睡得很浅,窗外嘈杂的车辆鸣笛,大妈们熟络的
交谈,甚至风吹过树梢的低吟我都能清楚地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又响起了。
  我睁开眼睛,表情冷漠等待着门那边的黑暗侵袭。
  「风远,出来吃……」
  「吃过了!」我粗暴地打断了她,随后再次闭上了眼睛。门外的黑暗失去了
活力,再没有发出声音。
  还有一个多月,这个小镇将不再和我有关系。我要亲手切断这所有的一切,
不仅仅是身体的远离,而是法律上的断绝。
  既然当年我可以被悄无声息地卖给别人,那如今我同样可以拒绝再次成为他
们的儿子。
  于是我开始在心里计划如何彻底逃离这充满谎言与背叛的生活。
  等到客厅的光线在卧室门缝中消失时,时间已经指向了十二点。我又静待了
半个小时,接着敛声息语地穿梭进了厕所,快速清洗完自己,又悄无声息地回了
卧室。
  第二天一早五点半我就出了家门,独自一个人跑到那片荒地,用尽全身的力
气开始练拳,「小念头,寻桥,标指。」
  大汗淋漓之后溜到街角喝一碗豆浆,吃两根油条。
  接着第一个走进教室拿出英语教材,背诵那些耳熟能详的短语和句子。
  重新活进一个人的世界于我而言并没有任何困难,我能给自己的快乐远比你
们所有人想象中的要多。
  在学校里,即使面对唐辉和唐烁,我也很少再说话,偶尔的一个淡淡笑容算
是我能给出的最大善意。
  而在家里,我的语言能力已经完全退化到了单音字节的幼儿阶段,「嗯和好」
是我最常说的两个字。
  同时我也再没有直视过她和父亲的脸,每天吃完饭我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开始做那些托张皓翔从市里给我带回来的高难习题。
  直到客厅灯光熄灭后的半或一小时,我才会去洗漱睡觉。在漆黑的客厅中,
我像是来自阴影中的幽灵。这种自然本身的黑暗与安静能让我暂时获得来自于灵
魂的安宁。
  就这样生活了半个月,我已经完全沉静了下来,晚上也再没有和她有过交流。
  我原以为她应该已经放弃了修复关系的愚蠢行为。
  可当天晚上十点多时,她又一次敲响了房门。
  「风远,我能进来么?」
  「我在做题。」这个问题无法用嗯或者好来回答,所以我多说了几个字。
  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就一会儿好么,妈妈想和你说说话。」后半句是鼻音很重的哭腔。我本以
为我的心会疼一下,可事实上并没有。
  但我还是犹豫了,毕竟还有二十多天我就解放了,现在闹得太僵也许并不是
什么好事。
  「进来吧。」我打开了门锁却没有拉开门,而是重新回到了座位上继续看着
阅读理解。
  她站在我的身边,似乎在踌躇着如何开口,我用眼角看见她双手交叉握于小
腹,彼此用力挤压,呈现出不正常的淡淡血色。
  「你最近还好吧。」她考虑了半天说出的却是一句糟糕的台词。
  我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嗯。」
  「妈妈知道快中考了,你比较辛苦,但你别躲着妈妈好么?」
  「没有。」我每句话都回答地异常快速,几乎贴着她的字尾。之后便是一阵
令人尴尬的沉默。
  「你心里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说出来,别自己憋在心里好不好。」她的
语气温柔至极,把天使的那面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我面前。但我在她光洁羽翼上看
到的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说……」我吐出两个字,侧过脸看着她依旧纠缠的手指。
  「我们其实并没有这么熟吧。我只是个被亲生父母遗弃九年的孩子而已,我
当年离开不是本意,如今回来也未必是。」我的声音冷漠至极,完全不像一个少
年应有的语气。
  她呜咽了两声,终究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我不想看到她此时的表情,于是
倔强地看着面前的题册。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整个世界可能就剩下这三个字了。从大声的哭
诉到之后的低泣,不知道重复多少遍。
  「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那就请你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快中考了,我不想
分心。这个所谓的家里所发生的糟心事我也不想再搭上关系,谢谢。」
  我没等她回答,又继续补充道,「我要做题了,麻烦从外面关上门。」
  多年以后每当回想起这个夜晚,我都似乎能看到一个叛逆少年最最欠揍的样
子,让我不由得生出一身冷汗。
  但在当时,冷漠是我对抗这个世界的唯一武器,只不过我比一般同龄的孩子
把武器握得更紧。
  自那晚起,我的目的算是真正达到了,这栋房子成了我的宿舍,我的食堂,
而她也再没有尝试和我说过话。只是每次吃饭时,她都会忍不住盯着我而忘记咽
下口中的食物。
  这天中午,我向老师请了假,快中考了,双休日已经被取消。我只能请假外
出。
  为了完成自己的计划,我最需要的就是一笔钱,毕竟我至少需要完成高中的
学业。因此返还养父银行卡的计划只能被迫搁浅了。
  独自一人跑到了银行,我忐忑地插入银行卡,并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当金额显示的那一刻,我的眼眶忍不住地红了。养父给我的卡里留了整整十
万。我握着那张单薄的卡片蹲在银行的外墙下,捂着脸肆无忌惮地哭泣着。
  这笔钱对我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了它本身。那个总是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即
使在千里之外也让我体会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温暖。我彷佛能感受到他此刻正站
在我身后,轻拍我的肩膀。
  「别放弃,你不是轻易会被打倒的孩子。」
  回家的路上,我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因为我终于有信心可以永远离开这片土
地。
  打开家门的一瞬间,我就听到了卧室里传来的说话声。我本能地放轻了手脚
的动作。
  主卧的门没关,我刚走到客厅的阴影中,里面男女的粗重喘息声已经非常清
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稍稍露出一点角度,朝主卧望去。
  说实话,我并没有多吃惊,因为里面肏得正欢是父亲和曼文。两人都已经脱
得光溜溜,衣服胡乱地丢在地上。
  曼文躺在床边,眼神迷离,满是春意,嘴角轻咬着食指,另一只手毫无怜悯
地揉搓着她丰满的乳肉。两条腿交迭缠绕在父亲的腰部。嘴里的呻吟若有若无,
只是偶尔如同鼓励般地高声浪叫一番。
  而父亲则站在床边双手扶着她的细腰大开大合地宣泄着男性本能。比起看到
孙淑怡的裸体时,这一次我已经冷静多了。
  「你说你,非要我在这张床上干你,等会儿完事还得回厂里。多麻烦,来,
屁股再抬高点。」
  「你管我呢,唔……嗯……,这以后,啊……以后就是我的床。到底了…
…到底了……大家伙真有劲……真舒服。」
  父亲拼命耸动着黝黑的臀部,阴囊撞击着会阴,啪啪声不绝于耳。他看着曼
文潮红的脸颊,带着一丝笑意说道,「那你也不用心急啊。这一会儿出去被人看
见了,又得串出闲话来。」
  「你说话归说话,下边儿别停啊,快点,使劲肏我,啊……我都等多久了,
嗯啊……能不急么,以前是没这心思,现在啊……太深了,现在我可不得把握机
会。使劲,使劲啊,老公……」
  「别,别夹我,吃不消了。」
  「没事……嗯啊……啊……射给我,我也要丢了,快射给我,啊……亲老公。」
  父亲伴随着曼文高昂的叫床声,动作已经接近疯狂,俯下身张大嘴巴拼命吮
吸曼文挺翘的乳头。
  曼文的身体猛然躬起,持续了数十秒后,一团媚肉般瘫倒在了床上。
  父亲也泄了力,趴下紧紧抱住她。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交替而至的轻喘。
  「曼文,你真他妈骚。」父亲笑着骂了一句,又重重地在她嘴唇上亲了一口。
  「呵,你不就是喜欢我骚么。」曼文摸着父亲的脸,从额头到嘴唇,眼神里
都是爱意。
  「不过你放心,从你要我的那一天起,我这辈子就只对你一个人骚。」
  「嘿嘿!」父亲居然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憨厚笑容。
  「好了,得起来了,一会你先走,我等等再走。」曼文说着,用手轻轻推了
推父亲。
  父亲慢慢起身,抽了几张纸,先垫在了曼文的阴户上。
  「为什么啊,一起走不就好了。」
  「你傻啊,我毕竟还不是你老婆,把你家里那位的床折腾成这样,可不得收
拾收拾,何况你不也怕人说闲话么。」曼文催促着站起身,一件件捡起了地上的
衣服。
  我赶紧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房间,也不敢锁门,怕被听见。轻轻把门掩起,
躺在了床上。虽说有过一次经验,但如此强烈的视觉盛宴加上偷窥的刺激依旧让
我的肉棒硬得不行。
  我随手拿起本书,强迫自己去看,从而分散注意力。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开
关门的声音,想必父亲已经走了,接着只要等曼文离开我就算安全了。
  可父亲走后没几分钟,我卧室的门就被推开了。曼文居然一丝不挂倚着门框
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丢了书,拉过被子把自己挡了起来,惊恐地看着她。
  曼文显然被我这个动作逗乐了,笑得花枝乱颤。
  「我说风远,你也太逗了,刚刚偷看的时候也没这么怂啊。」
  听到这句话,我立刻就泄了气,好吧,我这辈子可能注定是偷窥就会被发现
的那种。
  「曼文阿姨,对不起,不过您能不能先去把衣服穿上。」
  「切,怕什么,你刚刚不都看光了。」说完迈着步子走到床前,弯腰爬上了
床。
  「怎么样,阿姨好不好看?」她跪在床边,故意抬高了头。
  那对丰润的乳球骄傲地挺立着,这一晃立刻就吸引了我的全部视线。孙淑怡
的乳房毕竟哺育过两个孩子,不可避免地有些下垂。可曼文的却完全不同,不仅
个头比孙淑怡的大了一圈,而且更为白皙。上面隐约还能看见细微的青色血管,
配上深棕色的大乳头,特别有熟女的气质。只是那几道被父亲蹂躏过的红痕有些
扎眼。
  「好,好看,不过阿姨,您还是去穿上衣服吧。」虽然有些不舍,我还是强
迫自己移开了视线,毕竟她是父亲的女人。
  曼文一点点挪到我面前,「既然好看,那你想不想摸一摸。」说完不等我反
应就抓起我的手按在了她一侧的乳峰上,我原本就没有消退的肉棒感觉立刻又大
了一圈。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这句话我今天算是理解了,我拼命地说,不,别。
  可手却本能地捏了几下。饱满,光滑,而且异常地柔软。手部稍稍用力,整
个乳房都会轻轻地晃动。
  这是我第一次摸女人的乳房,那种女性肉体的触感简直让我欲罢不能。
  曼文轻声地哼着,移动着臀部坐到我的身边。
  「风远,想要的话,阿姨可以给你哦。放心,我刚刚已经洗干净了的。」说
完她便慢慢打开了双腿。
  女性生殖器的暴露只让我失神了一瞬,因为曼文的阴户着实不怎么好看。阴
毛浓密而杂乱,大阴唇很薄还垂下了很长一块,颜色也比较黑,远没有手里那团
温香软肉吸引我。
  「啊?」我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姨可以给你,不过只有今天这一次机会,你可要把握住了哦。」她一边
说一边伸手开始轻揉我的阴茎。脸也贴到了我肩上,一股股的热气不断冲刷着我
的脖子,让我的心里更是瘙痒难耐。
  「为,为什么啊?」我其实是想问她为什么要给我,但明显她理解错了。
  「傻样,因为现在我还没嫁给你爸爸啊,所以阿姨还是自由身,我对你既没
有血缘关系,也不存在伦理关系。不过等有一天我做了你后妈,我保证你一点豆
腐都吃不到。」说完,她狡黠地对我抛了个媚眼。
  我根本无法顾忌她说的话,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大,把她丰满挺翘的乳房肆意
捏成了各种形状,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浑浊。
  「轻点,小色鬼,手劲比你爸还大。」她痴痴地笑着,我感觉脑中最后一丝
理智也消失了,裤裆里的几两肉算是正式接管了我的身体。
  「来,阿姨帮你把裤子脱了,看看你这根小腊肠是不是中看又中用。」
  我半推半就地随着她的手一点点褪下校服裤子,等到露出屁股的时候,我突
然摸到了口袋里的那张银行卡。
  浑身立刻如同雷击般震了一下,在理智夺回控制权的那几秒钟,我快速地站
起身,甩起被子罩住了曼文,连滚带爬地跑下床,「阿姨,我,我们不能这样,
你快去穿衣服吧。」我多一眼也不敢看她,推开门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洗手间。
  打开水龙头后,我直接把脑袋伸了过去。冰凉的地下水沿着后脑浸湿了头发
和脸颊,也让我满心的欲火随之而走。
  等到冷静下来后,我才开始有些后怕,明明下定了决心要断绝所有关系,居
然还差点和父亲的女人做爱,简直就是混蛋。
  在厕所里待了将近十分钟,我才沮丧地走回卧室。曼文此时已经穿戴好了衣
物,正襟危坐在我的书桌前。
  她依旧保持了淡淡的笑容,这让我心里的尴尬稍稍好了一些。
  「阿姨,对不起。」
  曼文摇了摇头,「风远,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你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的。」
  她的声音很诚恳,让我有些受之有愧,刚刚自己明明揉奶子揉得那么起劲,
还谈什么刮目相看。
  「来,坐下吧,阿姨和你聊一会。」
  我点点头,坐在了床上,却也不好意思再看她。
  「是不是觉得阿姨很贱?」
  「没,没,是我自己没抗住诱惑。」我赶紧摆手,虽然她的行为很轻浮,但
她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却并没那么糟。
  「你怎么没抗住,阿姨也算是经历过很多的人了,说实话,勾引人这事我还
是第一次栽跟头呢,不过这跟头栽得我挺高兴。你的确是个出类拔萃的孩子。」
  「不是,阿姨,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啊。」我实在搞不明白,她都已经拿下
我爸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试探我能不能抗住诱惑?
  「怎么说呢,阿姨很喜欢你爸爸,也很想和他在一起。我知道你虽然很上进,
但和他好像不是那么对付。我就想,要是我成了你的后母,估计和你相处也不会
多顺利。如果我们之间有矛盾,你爸心里到时候也不好受。」
  「所以你就……」我有些不敢相信,她居然用这样的方式和她未来的继子拉
近关系。
  「阿姨这个人实在没什么长处,只有这副身子还算有点用,何况你又是个情
窦初开的小处男。所以我就打算先靠身子拉近了关系再说。事实上,我也算成功
了吧,虽然我们没有做最后那步,但我们的关系目前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至少
比起……」
  她故意留了个尾巴,我当然也知道她说的是谁。
  「就算这样,阿姨你也不用牺牲色相啊,这让人总觉得怪怪的。」
  「阿姨虽然对你这么做了,但你可别以为我是个随便的人,我和你爸在一起
这三年,我可从没让别人碰过我。」曼文随后说的一句话对我而言,信息量却相
当大。
  「你和我爸在一起都三年了!可你离婚不是才两年?」
  她听完眼睛睁大了一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缓缓收起嘴角,低
垂下了眼眸。
  「阿姨这辈子经历了太多的谎言,所以已经不想再说谎了,有些事现在告诉
你,可能要比别人传给你更好。想不想听听我和你爸爸的故事?」
  我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我好意思说不听么。
  「我很小就被人卖到了隔壁的镇上。小时候不懂事,也不爱学习,天天跟着
别人瞎玩。结果到了二十七八岁也没找着什么正经工作,谈了几个男朋友也没结
果。养父母后来也懒得管我,自己搬回农村老家去了。我就在镇上浪啊,浪着浪
着就把自己浪进窑子里了。」她说完以后特别抬头看了我一眼,应该是想看我的
脸色。
  说不吃惊是假的,毕竟我长这么大,还没和做过妓女的女人聊过天。但我还
是尽量维持着友善的表情示意她继续。
  她苦笑了两声,「人啊就是这样,等遇到了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去后悔自
己曾经做的那些荒唐事。那一年我遇到了点麻烦,被人给打了,躺在窑子里也没
人管,后来管事的嫌我累赘,直接给我扔了出来。当时是腊月,我就在冰天雪地
里等死。正巧你爸经过我们镇,二话不说就给我救了。我这条命也因为他被捡了
回来。」
  她说起这段时,我居然有些怀疑,我父亲那样的人会管这种闲事么?
  「之后我就被他带到了这个镇上,他给我找了住的地方,还帮我找了个服务
员的工作。我当时一心像报答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嫌弃我,总之就是不肯要我的
身子。后来我看见你妈才知道,有这样的女人在身边,哪还会看上别的女人。既
然自己没什么希望,我就索性找了他们厂的一个工人嫁了,顺便也进厂里,想着
过点安生日子。」说完之后,她略微停顿了片刻,斟酌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可之后你妈的事在镇上闹得沸沸扬扬,我也终于等到了他伤心欲绝的时候,
借机就和你爸睡了。那时候我的确还有老公,反正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女人,世
俗道德我想巴结也巴结不上,我只知道我最爱的就是这个男人,只要他肯上我,
我就是当破鞋,当婊子我也愿意。」
  曼文最后那段粗话说得掷地有声,完全把我说懵了,我根本无法分辨她的想
法到底是对还是错。
  「但你爸睡了我之后就后悔了,他说自己不该淫人妻子。那一年他都没再找
过我。但我既然被他睡了,那我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人,所以就没让老公
碰过。最后他受不了和我离了婚。你爸因为这事深受感动就干脆和我好上了。虽
然他一直没说娶我,但我心里也没那么在乎。不过前段时间他突然告诉我准备离
婚娶我。上次吃饭其实也算是想介绍我们两人先认识认识。」
  「他和你说了准备离婚?」我有些诧异地问着,不知道父亲忍了这么多年为
什么突然就决定离婚了。
  「嗯,等你中考结束,他们就离婚,接着就和我领证,你放心我肯定会对你
好的。」曼文眯起眼睛笑成了一朵花。
  我却根本没理这茬,依旧在想着他们离婚的事。
  「不是,为什么早不离呢?」
  「一开始我也纳闷,按理说你爸那么要面子的人不应该拖这么久,不过前几
天我问他说是你妈不肯离。不过不管怎么样,你要相信阿姨,你爸爸是个好男人,
离婚也算是被你妈妈逼的。」
  曼文看我皱着眉头一副思索的表情,心里可能也有些忐忑,「风远,你知道
你爸为什么愿意和我在一起,而不要你妈么?」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但思维并没有跟上她的问话。
  她轻叹了口气,「这就叫宁娶从良妓,不留出轨妻。」
  「也许吧,他们的事我也没什么心力去管了。」苦思片刻无解,我也懒得再
去想了。
  「本来也不需要你管,你就专心读书给我们长脸就好了,你放心,上一辈的
事我们自己会处理好。阿姨我虽然不是什么好女人,但是说一不二,结婚前我就
会去结扎,这辈子就把你当亲生儿子养。」
  最后的承诺于我而言的确有些感动,但并不足以打消我脱离他们的念头。
  「不,虽然我也不知道对不对,至少对于我爸来说,你是个好女人。」我不
知道这算是对她的安慰还是我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对她而言应该是很受用。
  「谢谢你,风远!」她笑得很慈爱,似乎是看到了不远的将来这小屋之中的
美好生活。
  和曼文的推心置腹并没有让我的计划有所动摇,甚至让我对打算抛弃父母的
心思有了几分欣慰。
  如此一来,中考结束之后,我会独自去往县里求学,父亲则会组建新的家庭,
而她,应该就更不用我考虑什么了。可能前一秒离婚,下一秒就有人求着娶她。
  这样也挺好的,还有两个星期,这个十四年的家庭将会彻底成为过去,并以
新的方式开创未来吧。
  两周的时间我利用得很充分,这次中考我必须取得一个非常优异的成绩,这
样才能让我拥有谈判的资本。
  考试那几天,她很想像正常的母亲那般对我嘘寒问暖,但我的周身都套上了
刃甲,没有给她丝毫的机会。
  「东西都带好了吧。」
  「嗯。」
  这是那几天我们唯一的对话。
  因为准备得很充分,所以考试异常轻松。等成绩的那几天我和唐辉唐烁早出
晚归,满县城地转悠,我还特别去看县实验高中。
  铺了草皮的足球场,整栋楼的图书馆,的确比我们镇一中霸气很多。小镇的
怨气也在这片生机盎然的校园中逐渐被平息了下去。
  出成绩那天,我还没进教室就被大批的任课老师围住了。他们脸上洋溢的喜
悦和兴奋让我原本紧张的心情得到了极大的舒缓。
  「白同学,你这次可真是长了我们整个镇的脸啊。」张皓翔从老师中挤了出
来,一把捂住我的手,拼命地摇晃着。
  我像是在接受领导慰问一样,只能报以尴尬的微笑。
  「你小子知道你这次考了第几么?」张皓翔居然还对我卖了个关子。
  我被他们这一圈老师围得七荤八素,茫然地摇了摇头。
  张皓翔兴奋地举起了手,给我比了一个剪刀。这个结果倒是没让我多意外。
  「全县第二也算是我正常发挥了。」虽然这句话有装逼嫌疑,但此时此刻我
都被架在天上了,不装一下也不合适。
  没想到张皓翔听了之后竟然有些哭笑不得地对我点了点手指。
  「是全市第二!你这次可是让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啊。」
  「全市第二?」我有些不敢相信地重复着。随后那股子欣喜也不由自主地冒
了出来,我几乎无法阻止自己嘴角的上扬。
  「你先进教室,具体的我们之后再谈。后天毕业典礼,你是学生代表,这两
天自己准备准备。」张皓翔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哼着歌就走了。
  之后的两天里,我似乎都被全市第二这个光环所笼罩着,原本对我爱答不理,
或是在背后说三道四的人们,居然纷纷都投来友善和羡慕的眼光,这种感觉极不
真实甚至让我有些害怕。
  回家后,父亲更是高兴得酩酊大醉,结果和我倒是没说上几句话。
  她终于找到了机会守在了我的旁边,兴奋地对我说了很多话,我也只是淡淡
地回应着。
  因为事到如今,这个家也差不多要散了。
  毕业典礼那天,在张皓翔豪气干云的发言后,我拿着演讲稿心神不安的走上
了讲台。我们学校的人并不多,也就六百多的学生。但可能是这次的成绩太好,
张皓翔居然打开了校门,对外开放了整场毕业典礼。
  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望下去,水泄不通地来了一大片人。我的腿忍不住地打
哆嗦,头皮也开始发麻。
  毕竟性格在那摆着,怎么也不可能习惯在这种场合下说话,还好我机智主动
带了演讲稿。倒不是怕忘词,而是有演讲稿的掩饰,我可以正大光明地低着头。
  三分多钟的演讲稿被我尽量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念了出来。当最后一个字结束
时,我还没松口气,下面雷鸣般的掌声就给我吓了一跳。
  我本能地想跑,可脚还没动,张皓翔又一步上前,站到了我的身侧,一手了
扶住我的肩膀。
  他似乎感觉还没把我吹够,站在一边临场发挥又开始帮我吹起牛逼来,甚至
把我说成是小镇之光。
  我尴尬地站在一旁,也不好意思再低着头了,不然简直和挨训没区别。
  在人群中粗略地扫了一圈,很快我就看到了唐辉还有唐烁,唐辉笑得很开心,
悄悄给我伸了大拇指。
  而后面的唐烁则直接夸张对我双臂挥舞起来,引得她班主任跑过去就是一顿
训。
  看着他们两人,我紧张的心情总算平息下来,嘴角也逐渐开始浮现出腼腆的
笑意。
  突然间我在人群里发现了一个异常靓眼的身影,她站在不远处的人群前,目
光注视着我,手指不住地抹着下眼睑。但她的嘴角却挂着止不住的笑容,两个梨
涡也被带起的嘴角撑到了最大。
  我默默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便移开了目光。父亲已经说过今天
要去县里办事,当时我就已经猜到她可能会来。
  张皓翔激情洋溢的吹嘘此时也终于结束了。他按着我的背对着大家一起鞠了
一躬,随后也不顾典礼是否结束,就带着我去往了校长办公室。
  我回头看了唐辉唐烁一眼,指了指校门口,意思让他们等我。两人心领神会
地点着头。
  之后我又瞄了她一眼,却没有给任何表情。她则有些疑惑,但眼神里浓烈的
喜悦还是遮挡住了一切。
  来到校长办公室,张皓翔热情地给我泡了杯茶。拍了拍我的肩膀坐在了我的
对面。
  「白风远,我是真没看错你,你小子真有出息。」
  「没有,还是老师们教得好。」今天我听到了太多的恭维,也是时候谦虚一
下了。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张皓翔喝了口茶,笑容却还没有收回去。我被他问
得有点懵,转而挠了挠头。
  「没什么怎么办啊,去县实高继续读书呗。」
  他一口茶含嘴里差点没喷出来,大笑着对我说道。
  「还县实高啊,市里的几家重点高中早就把橄榄枝丢到我这来了。我是想着
让你安心玩两天,所以没告诉你。」
  「市里,您是说我可以直接去市里读书了?」去市里这件事我还真是从来没
考虑过。
  「你以为呢,全市第二,那个学校不是抢着要。你这以后怎么着也是重本的
底子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张打印纸,上面写了六所学校,两所在县里,四
所在市里。
  「这县里学校给你的待遇肯定是最好的,学杂费全免,每学期还有奖学金,
吃住他们也包了。还会安排老师重点辅导薄弱课程。」张皓翔指点着纸上面的学
校,非常认真地给我介绍着。
  「市里的学校么,就只能给你免学杂费,奖学金还得你自己争取。比较起来,
师资力量最强的肯定是市一中。当然竞争压力也肯定最大,不过你身为全市第二,
我估计这应该不算什么大问题。」
  张皓翔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了笑,并把打印纸移到了我的面前。
  「来,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他话里的意思那么明显,我要再听不出来那就真是傻子了,反正有养父给的
钱撑腰,去市里离小镇也更远,无论如何都是上上选。
  「没什么好想的,我去市一中。」
  「好样的。」张皓翔情不自禁鼓了个掌,「我知道你家的情况,还真担心你
会想着那点好处去县里呢。那行吧,市一中那边我会帮你安排,你这边要是有什
么困难可以跟我提。」
  「张校长,我的确有事情想请你帮忙。」我组织了一下语言,毅然地抬起头。
  「哦?没事,你说吧。」张皓翔看我突然坐正了身姿,不免也认真起来。
  「我家的情况,您这边多少也应该有所了解吧。」张皓翔见我说完,只是眉
头快速地皱了一下然后点头示意我继续,并没有出现其他失礼的表情。
  「我想在上高中前,和他们脱离亲子关系。」我尽量用平淡的口吻连贯地说
出这句惊天动地的话。
  张皓翔的惊讶我早有心理准备,他睁大眼睛盯着我看了许久,「白风远,你
可真不像个十四五的孩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们无论再怎么不好,也是你
的亲生父母,生你养你的恩情还在啊。」
  我并没有因为张皓翔的斥责而移开视线,而是继续平缓地叙述着自己的想法。
  「生我的恩情我承认,以后我长大了,还是会给他们养老送终,至于养我的
恩情我就不说什么了,毕竟我五岁他们卖我的时候已经拿了三万的报酬。」
  「你说什么?他们在你五岁的时候把你卖了?」张皓翔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
来,不可置信地大声问着我。
  我郑重地点点头,「是我父亲的远方表亲,我在G省生活了9年。后来我养
父母生了孩子,他才把我领回来。」
  「这他妈的简直是畜生,这是人干的事么,哪有父母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张皓翔破口大骂,之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咳嗽了两声尴尬地坐回位置上,
盯着我看了半天。
  「你具体是怎么想的。」
  「我就是想彻底和他们分开然后离开这个小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我的
户口单独迁出来。」我趁热打铁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单独迁户口?」张皓翔忍不住笑了,看我的眼神又变成了看孩子那样。
  「那你可是异想天开了,你得有自己的房子,最重要的是你得成年才能自己
立户。」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知道您能不能帮忙。我只想一个人安安心心地完成学
业,那个家对我来说已经成了莫大的负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的情商第
一次爆了表。
  张皓翔闭眼咂着嘴,用食指和中指不断敲着额头。我则在一旁安静等他。
  「办法的确是有,我有个侄子在市里有套房,我倒是可以把你户口弄到他下
面去,算是亲戚投靠,让你给他做个弟弟。反正他本人长期都在国外考察,没个
三五年估计是回不来。到时候等你十八岁了考上大学,你就可以直接把户口迁到
大学里去。」
  「这合适么?您的侄子会乐意么?」虽然他给出了办法,但我怎么听都觉得
他付出得太多。我原本是打算让他给我直接办到派出所的集体户口里。
  「对我来说,这其实就是几个电话的事情,我侄子又不在国内,而且也就是
三年而已,真算不上什么,但对你来说这可是影响一生的大事啊,我真的不知道
该不该给你办,可你父亲和母亲又……哎……」看上去张皓翔应该是早就想出这
个办法,只是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这么干。
  我站起身重重地鞠了一躬,「张校长,就算您不给我办,我也不会再和他们
有什么牵连的。这一去再见面就是他们七老八十的时候,他们养了我五年,我最
后会养到他们离开。没有他们,我一个人只会活得更好。这是我心里唯一的愿望,
真的希望您能帮我实现。」
  「和我家那两个比起来,你这孩子真的成熟太早。既然你已经决意至此,我
就都赌一把。希望你能在高考再给我一个惊喜。户口的事这几天我会帮你办好,
可你想好怎么和他们说了么?这事可瞒不住吧,你确定你父母会同意。」
  「办完之前先不告诉他们,当年卖掉我的时候,他们也并没有经过我同意不
是么?这事我自己会处理好,肯定不会牵连您的。」
  张皓翔愿意帮忙,对我来说完全比考了市第二更开心。
  「那你去了市里怎么生活,你要知道市一中只免了你学杂费,那你的生活费
还有大学的学费呢?你真确定你不是一时冲动?」张皓翔作为成年人,考虑的方
面都非常现实,他的双眉又微微皱了起来。
  「我的养父偷偷给了我一大笔钱,足够支撑我完成学业。何况还有奖学金可
以争取,这件事我已经考虑了很久。无论如何我都会离开他们,寻求您的帮助无
非是想正大光明地离开。」
  张皓翔听完站起身,无奈地笑了起来。
  「既然你都把所有的问题解决了,我还能说什么。放心吧,这事情交给我了。」
  我再次鞠了一躬,打了招呼就准备离开了。
  「等等。」张皓翔伸手拦住了我。
  「你真的是我从教以来遇到过的最特别的学生。我会在市一中找几个老师关
照一下你。另外,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转户的房子,过几天我给你一把钥匙。去
了市一中如果你不想住校的话,你可以直接住在那里,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我听了赶紧摆手,「不,不,张校长,这可不行,转户进去已经欠您一个大
人情了,我怎么还能住您侄子的房子里。」
  张皓翔笑着握住我的手,「行啦,别跟我这瞎客气,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你自
己争取来的,我只不过是顺手人情。我可以实话告诉你,就你这次的出色成绩带
给我的益处是你绝对想象不到的。所以咱们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谁欠谁。如果你
非觉得欠我的,就用高考成绩回报我吧,我这也算是人才投资。」
  「可是……」
  「好了,再说别的就是跟我见外,那我户口都不给你办了。」张皓翔故作生
气地打断了我。
  我还想再说什么,突然校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门打开后,居然是唐烁站
在门外,她应该是飞奔而来,开门半天也说不上一句整话,只是扶着膝盖大口地
喘着气。
  「小烁,你怎么了。」
  「远……远哥……快……快去校门口,唐辉……」
  「唐辉?唐辉怎么了?」
  这时张皓翔也走了过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别问了,先去吧,这段时间和
你的同学们好好聚聚,等事情办完了我会通知你。」
  「谢谢您,张校长。」说完,我拉起唐烁赶紧往楼下走。
  下了一层楼后,唐烁终于缓了过来,神色急切地看着我,大声催促着。
  「你先去,我跑不动了,快点,不然我哥就麻烦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唐烁如此惊恐的表情,不敢多说一句,飞快地下楼往校门
口冲去。
  隔了很远,我就看到校门外不远处围了不少人,好多的都是学校的同学和老
师。
  刚刚靠进人群,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刺耳的戏谑之声。
  「哟,就你这身板也来装大尾巴狼。你是不是也和她有一腿?这是狗崽子护
食啊。」随后就是一连串夸张的恶笑。我闷头挤进议论纷纷的人群。
  「这小流氓是谁啊?」
  「他你不知道,二厂厂长的公子,叫什么秦野,这镇上出了名的混子。他自
称秦爷,谁见了不躲着走。」
  「二厂厂长,那不就是这女人的……」
  「是啊,爹和儿子都不是好东西。」
  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我还没挤进中间,心里已经了解了个七八分。刚
刚的喜悦立刻被冲洗一空,一股恶寒从脚底冲到头顶。
  「怎么着,我爸能上你,我就不能上?不就是个婊子,你装个什么劲,非得
这么多人看着才过瘾是吧。我劝你,不想这小崽子被打死,就赶紧给我滚过来,
我们这帮兄弟可饿了好几天了。」
  千辛万苦总算露头的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七八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傻逼。
  领头的家伙看上去十八九岁,满头的绿毛,朋克风的皮背心上乱七八糟挂了
一堆链子,脸颊瘦削,一身的骨头。笑起来的烟渍黄牙简直让人作呕。
  另一边,唐辉手里抓着两块半截砖,背影颤颤巍巍地挡在她前面,而她的脸
色已然惨白。
  「我告诉你们别……别过来,这是学校。」真的难为体重只有95斤的唐辉
这时候还能坚定地站在这帮流氓的对面。
  「去你妈的学校,老子真给你脸了是吧。猴子,去把那傻逼拖旁边去,把他
裤子扒了。我也看看这小逼体格长了根什么鸡巴敢跟我抢女人。」
  一旁的瘦高个贱笑着就往唐辉面前靠。
  这时候她一手把唐辉扯到自己身后,虽然声音有些颤抖,但表情算是稍稍镇
定了下来。
  「你们别碰他,有事冲……冲我来。」
  「我操……」等在场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瘦高个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
  站在人群中间的我这一刻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感情。
  我心里唯一想的并不是叶问说的那句,我要打十个。
  而是火云邪神说的,我只想打死在座的各位,或者被在座的各位打死。
  「你他妈又谁啊?哎?你不是市第二的小镇之光么。我去,你他妈也跟这婊
子有一腿?」秦野显然还不知道我和她之间的关系。这时后面一个小混混靠在他
身边耳语了两句。
  他听完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尖锐而刺耳。
  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可能是我的突然出手让她有些吃惊,她突然上前一步拉住我的胳膊,「风远,
你别冲动,跟我回去,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她拼命止住慌乱,语气殷切至极。
  我想都没想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并回头看了她一眼。我那一眼究竟有多凶恶,
多绝情,多可怕,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但每当提起时,她都会忍不住打个冷颤。
  接着我用前所未有的冷冽语气,轻声对她吐了一个字。
  「滚!」
  只是一瞬间,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随后我似乎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这时候唐烁也挤进了人群,她听到我吐出那个字后,来不及惊讶,赶紧跑上
去把她往后拉,和唐辉站到了一起。
  「阿姨,您别着急,相信远哥吧,他不会有事的。」
  唐烁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她的瞳孔不再明亮,灰暗得如同死去,目
光呆滞盯着地面,浑身无力地靠在唐烁身上。
  秦野并不关心这边的变故,依旧咧着嘴胡言乱语。
  「原来你就是那个母狗崽子啊,真想不到,还他妈小镇之光,真他妈笑死我
了。」
  我抬起手,摸到校服的拉链,缓缓地拉下一点。
  「喂,我说,你是不是都不知道自己亲爹是谁啊。」
  拉链又低了几分,发出嘎拉噶拉的声音。
  「那你应该也不在乎多几个野爹才是啊,你放心,我们就跟她玩玩,不会在
背后喊你儿子的。啊哈哈……」
  拉链此时终于到了底,我脱下校服揉成一团丢到了一边。校服里穿的是为了
练功用的背心。
  当与我稚嫩脸庞并不相匹配的健硕肌肉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才忍不住闭上了
嘴。
  我冷笑了一声,「说完了?说完托人给家里去个信吧,让他们先去医院占个
床位。」
  忍了这么久,我感觉自己蓝条已经满了,所有的技能cd也都转完了。因此
我没再给他回答的机会,杀到面前就是重重的一拳,等他落地的瞬间,我一脚紧
跟着踩在他的脸上。
  我在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准备从头至尾给他整一遍骨。
  「麻痹的,你们别愣着啊,上,快上。」他话刚说完,我立马转头看向众人,
伸出肌肉暴涨的手臂握成拳。
  「不怕死的就来,我今天绝对有一个算一个,全给你们送进急诊室!」
  不知道是因为我手臂上如同虬龙般暴起的青筋还是被愤怒烧得血红的双眼。
  后面的几个人全都被怔住了,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一步。
  我一把扯住秦野的头发,跟拖死狗一样把他拖进了学校对面的林子里。
  刚刚一分钟他就鬼哭狼嚎地叫起来,双手死命地抱着我的腿。
  「大哥,大哥,我错了,真错了……哎吆……爸,爸,你是我爸行了吧,我
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我什么都没干啊。」他涕泪横流的猥琐表情让我一阵
厌恶,但我的拳头也落不下去了。
  我真的希望他能不惜一切地反抗,这样我才能打得更顺手。僵持了几分钟,
我对着他的脸狠狠啐了一口。
  然后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再有下一次,我可能真的会打死你!」
  甩开他的双手,我顺着林子的另一条路离开了。这一刻我真的不想看到任何
人。
  等回到房间床上趴下时我的脑子仍然是懵的,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我甚至不确定此刻我到底是醒着还是依旧在梦里。
  小镇之光,这个称号我仅仅带了不到一个小时,就他妈变成小镇绿光了。我
已经可以想象到现在外面铺天盖地的流言。
  下班之后三五成群的工人光着膀子坐在大排档摊前,一边剔着牙一边大笑谈
论着。
  结伴买菜的大妈们买完了菜也不着急回家做饭,纷纷挤在一起皱着眉,故作
可惜,实则满足地议论着。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的,不是么?当某件事进了他们眼,入了他们的耳,
他们就会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编导着符合自己立场和利益的故事。
  这时候你已经不是你了,你只是他们故事的一个人物。他们给你的安排越精
彩,你的生活就越撕裂。
  如果你意图反抗,那也只不过时增加他们故事的厚度罢了。
  也许就此死去才能获得真正的解脱吧。
  好在一阵敲门的声音提醒我自己还活着。听见敲门声,我并没有动,我现在
不想看到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可那敲门声却异常坚持,源源不断地闯进我的耳朵。我只得烦躁地打开了门,
门开的那一刻,我就被人一把搂进了怀里。
  脸被一团软肉挤得五官移位,鼻子则顺势扎进了一片深沟中。这个浓郁的味
道告诉我是曼文。
  她远比我要激动得多,抱紧我时便开始哭泣。
  「风远,孩子,你受苦了,为什么你要遭这种罪。」
  我在她的怀里待了很久,但丝毫没有任何被安慰的感觉。我想自己是不是已
经丧失了接受安慰的能力。
  「风远,跟阿姨回家吧,你爸爸也在我那里。我们三个人好好待在一起,一
切都会过去的,好么?」
  我从她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轻轻摇了摇头,「阿姨,这几天我想一个人待着,
你去陪我爸吧。」
  她听完我的话,哭得更厉害了,「别这样好不好,你才十四岁,不能把情绪
都憋在心里,会憋坏的。你想哭可以哭出来,阿姨不会笑你的。」
  「阿姨我习惯了,一个人缓缓就好了,真的。这个时候我就只想一个人待着,
您别勉强我,行么?」曼文听完,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阿姨知道你有主见,那你好好休息吧,千万别多想。反正你都要去外地上
学了。」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送别了曼文,我感觉自己的梦终于醒了。
  秦野那家伙估计已经躺在了医院里。按他那个尿性,势必不会轻易放过我。
  我已经年满十四,重伤他人肯定要受罚,市一中要是知道了这个情况,可能
也不会要我了。
  没想到一切就绪的最后,我因为一个流氓毁了一切。但我心里没有一点悔意,
只有对命运的无奈。那种情况下是个人都不能忍吧。
  事到如今,我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一走了之算了。反正我是死都不会向那
对父子服软的。
  想到这里,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既然我都准备要跑路了,干脆顺
便连秦武恒这个万恶之源一起办了。有的时候只要一个心思,所有恶毒可怕的想
法就会雨后春笋般地涌出来。
  到最后,我竟然对这样的复仇计划有了一丝饮血般的兴奋。从床上一个鲤鱼
打挺翻起来后,我直接跑到客厅,在家里的工具箱里翻找出了一把螺丝刀。
  我找了块磨刀石,整整磨了一个晚上。望着闪着冷光的尖头,我在心里狠狠
地默念道,你不是喜欢玩别人老婆么,我他妈的就让你当不了男人。
  次日开始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偷偷跟着秦武恒,但他一直没给我机会,每天都
是早早就回家了。我在他家楼下守到夜里十二点才回去。
  两天过去了,父亲依旧住在曼文那里。她好像也住进了工厂的职工宿舍。整
个家里只有我一个人默默握着锥子,期盼着大仇得报的快感。
  第三天是周末,厂里放假,我早早就守在他家楼下等着。一直到午后三点多,
他才终于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这几天的秦武恒看上去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采,神色十分的黯淡,胡子也留
长了一圈。
  他并没有开车,而是慢着步子看似毫无目的地走着。我远远跟在后面,找寻
着下手的时机。
  渐渐地,他居然走到了二厂,经过职工宿舍时,他来回踱了半天的步子,显
得非常犹豫。最后他还是推开了门,朝着职工宿舍二楼的楼梯走去。
  目的地是哪里,傻子都能想得出来,这狗日的,这个时候还想着裤裆里那点
事。
  我把牙咬得吱嘎作响,握了握口袋里的螺丝刀一步步跟了上去,在二楼楼梯
拐角处,我偷偷探出身子。
  秦武恒走到了其中一扇门后停了下来,敲了门后,过了好久门才打开,随后
他便迈步走了进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原本就所剩无多的理智更是被愤怒折腾得一干二净。
  前段时间亲眼抓到了父亲出轨,今天终于轮到她了,我这他妈的也算是父母
双全啊!
  我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内传来她那悦耳却异常冰冷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
              阴雷篇第四章
  她的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一声刺耳的「嗝达」声,她居然直接把门锁了。
  我缩在窗户下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看着头上的那扇老旧窗户,
我大着胆子慢慢站起身,凑到一边。
  窗户里拉上了窗帘,但是并没有遮严实,我左右移动着角度,终于发现了一
丝可以完整窥视到两人的位置。
  宿舍是一个不大的单间,十多个平方,秦武恒正面朝房门站在一张靠墙的长
桌前。身后不远是张简易的单人床,薄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上。他们之间相
隔数米,却都没有说话。
  秦武恒眼神里的忧郁和心疼甚至让我有了一丝狗血言情剧里悲情男主角的错
觉。要不是有窗户挡着,我真想啐他一口。
  我在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只要他们有任何不轨的行为,我就立刻踹开门,当
着她的面废了秦武恒。
  「你还好吧。」秦武恒有些局促地站在桌前,沉默良久后终于忍不住低声问
着。
  她冷笑了一声,缓缓靠近了他几步。看到她的脸时我被吓了一跳。她两只漂
亮的大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脸上呈现令人绝望的煞白,头发胡乱地披散着,嘴
唇干涩没有半分血色。而衣服居然还和那天参加毕业典礼时一样。
  「我好不好,你难道不知道么?你来这想干什么?」她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声音有些干涩状的嘶哑。语气则非常冷静,冷静得甚至有些不正常。
  秦武恒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不自主地抬手扶在了桌边,似乎是想给自
己一些依靠。
  「我来看看你。」
  「看我?我看你是想来要我的吧。」
  「嗯?」
  秦武恒听完有些摸不着头脑,睁大眼睛一副不在状态的神情。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么,来啊我给你。多好的机会,现在的我,看上去不就
是想要男人安慰的样子么。」她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了桌子。
  「你是说真的,你真的愿意?」秦武恒的眼神顿时就变了,像是孩子看到了
期待已久的糖果,刚刚的失落神情也完全被魂不守舍所取代。他伸手松了松衬衫
的衣领,彷佛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我却并没有太在意她这段挑逗的话语,此时此刻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的
手上。
  她刚刚趁着秦武恒不注意,已经偷偷把桌上的包拿起来,放到了身后。
  「是啊,我愿意,无论你想做什么,来吧。」她的语气明明平淡无奇,甚至
有些寒意,但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天然就带着男人无法忍受的魅力。
  秦武恒此时已经完全克制不住自己身体与心里的欲望,两步就跨到了她的面
前,双眼则深情地凝视着她。
  而她则趁着着说话的功夫左手抓着包,右手伸进去掏着什么。
  「这简直和做梦一样,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多久了么?」秦武恒激动得声
音都走了样,双眼泛着迷离的光芒,张开双手就想抱住她。
  就在彼此将要接触的电光火石之间。她猛地皱了一下眉,原本平淡的双眸中
射出一道刺眼的寒光。
  「啊」秦武恒上一秒还沉浸在将要美人入怀的期待之中,下一秒就看到一道
白光迎面而来,落点则直指他的胸膛。
  刹那间他闪开了身子,白光擦着他的上臂落下。很快他右边西服的肩部就染
成了暗红色。
  「你是不是疯了!」秦武恒抱着肩膀连忙退到桌角,事态急剧的变化下,他
除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外,只剩下绝望的咆哮。
  而她则站在原地,大口地喘着粗气,双脚前后错站,后背微微弯曲,双手紧
紧握着一柄匕首,直指面前的男人,完全就是一副备战就绪的样子。
  守在窗外的我这时候已经完全傻了。大脑只剩下接受能力,所有的分析和理
解能力全都停止了工作。
  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缓缓伸到口袋里,忍不住摸了摸那把螺丝刀。
  「是啊,我是疯了,从我儿子骄傲的毕业典礼变成人生耻辱的时候,我就疯
了;从我儿子回家五个月都不愿意叫我一声妈妈的时候,我就疯了;从我丈夫偷
偷把我儿子送到千里之外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她完全是撕扯着嗓子发出的
声音,破碎的高音宛如天边折翼的海鸟。
  秦武恒原本睁大的眼睛一时间失去了光彩,他低垂下视线,低声念了一句,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声音突然变得热烈而急切起来。
  「但是一切还来得及啊,跟我走吧,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
方重新开始好不好。只要你愿意,去哪里都行,哪怕是国外。」
  「离开这里?」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像是屋檐上的冰凌插在了心脏上。
  「和谁?和你么?」
  「是啊,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走。」秦武恒似乎是看到了希望,不
顾一切地说着。
  「去哪里?去地狱么?」可她下一句的嘶喊将他仅存的希望扯得灰飞烟灭。
  「你!」
  「是你们毁了我的生活,为什么连我儿子的生活你们也要毁了?」说出这句
话时,她原本绷紧的眼眶终于又渗出了泪水。看着她那外星人一般红肿的眼眶,
我的呼吸变得越来越不顺畅。
  「我不想的,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知道的,我是
真心爱你的。」秦武恒的双眼也湿润了,他不再顾忌自己的身份,大声表白着。
  「爱我?让我生活在水生火热里是爱我?让我忍受恶语相加是爱我?让我背
负万千骂名是爱我?」她再次恢复了冰冷的语气,并举着匕首往前迈了一步。
  「你只是爱我的脸,爱我这具皮囊,哪怕这具皮囊下毫无灵魂你也不会在意
不是么?你爱的根本就是你自己。」
  「不是的,我爱的不仅仅是你的身体,我发誓。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
导致现在的结果。但我的本意真的不是这样。我是想要给你幸福的。你的丈夫根
本配不上你,你应该是我的女人,只有我才能给你应有的生活。」
  秦武恒完全顾不得受伤的肩膀,他一手平举着试图让她停下来。另一手赶紧
摆出了发誓的动作,声音迎合着对方也越发激动起来。
  「呵!你的女人?」这是我第一次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那种目空一切的嘲笑。
像是至高无上的女王,手持神器,把世间一切都踩在了脚下。
  「我再也不会是任何人的女人,我很早就和你说过,我只是一个丢了孩子的
母亲。和我的儿子比起来,你们所有人根本就不值一提,包括你。」她像一只正
在捕食的母豹子,在说话的间隙里冷眼找寻着突破猎物的机会。
  「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我除了那天鬼迷心窍,从头至尾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
你的事不是么?我甚至还帮助过你啊。」
  「帮助我,所以任凭谣言一步步把我吞噬得支离破碎,尸骨无存?不要把自
己说得那么高尚好么,你不过是个贪淫好色,侵扰人妻的恶棍,你老婆不过是个
满嘴谎言,搬弄是非的毒妇,你儿子不过是个为虎作伥,欺男霸女的流氓,你们
一家子都是该遭天谴的混蛋!」
  她把心中所有的戾气都吐了出来,彷佛酣畅淋漓地饮了一口美酒,脸颊快速
地略过一阵舒畅。
  秦武恒被她骂得哑口无言,呆站在原地茫然地举着手。
  「你趁着我分心寻找儿子的关头任凭这些肮脏的流言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
  「你就是故意的!故意不去解释,故意让人叫我加班,故意天天往这职工宿
舍跑。你希望我撑不住了会去寻求你的帮助,甚至跟你一起走是吧。」
  秦武恒被人说破了心思,一张老脸微微泛了红。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只要我儿子一天没回来,哪怕全
世界的人都觉得我是个淫娃荡妇,我也不会离开这个小镇。哪怕我就是烂成一堆
人人唾弃的白骨,我也要埋在家里等着他。」
  说完这句话后,她原本孱弱的身体突然变得无比高大,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
将屋内外的两个男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我甚至有了一种想要跪下的冲动。
  而那张已经失去活力却依然秀美的面容上彷佛刻了八个大字。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得了失心疯,对不起。」秦武恒终于失去了所
有的冷静,高大的身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祈求着原谅。
  她对秦武恒的致歉没有丝毫的动容,她轻蔑地对他笑着,彷佛在看一个死人。
  「对不起?托你们全家的福,我已经变成了我儿子的耻辱,变成了他这辈子
最恨的人,他已经把我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婊子,你满意了。现在说对不起还
有什么意义。」
  她再一次握紧了手里的匕首,朝着不设防的秦武恒靠了过去。
  「你放心,杀了你以后,我也会自杀的。我已经活不下去了,只有我死了,
我儿子才能解脱,我不会再拖累他了。」
  「不要你别冲动,千万别冲动,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应该就这样枉
送了性命。」秦武恒短暂的失神后赶紧爬了起来,直接退到了墙角。不知道是在
害怕她手中的利器,还是她扫平一切的坚定眼神。
  「秦武恒,你是害怕了么?还是你以为我不敢这么做?因为你们全家,这把
匕首我背了三年,连去厕所都要带着它。我不知道用它逼退了多少登徒浪子,可
我当时把它买回来的时候,并不是仅仅是用来防身,而是准备如果有一天不慎被
人侮辱后用来自杀的。所以你放心,不管是杀了你,还是自杀,我都没什么不敢
的。」
  她说完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平静地举高了手中的利器。
  「更何况为了我的儿子,我这条命又能算什么。」话音刚落她就毅然决然地
冲了上去。
  「杀人犯的儿子!」秦武恒关键时刻只来得及喊出了这六个字。可她的动作
却伴随着声音停住了,锋利的刀刃不偏不倚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她的匕首用得很熟练,熟练得让人心疼。
  秦武恒脸上的冷汗沿着双鬓涌了出来,他根本不敢有任何的动作,只是如同
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住地喊着,「想想你的儿子,如果你杀了人,他这辈子都
是杀人犯的儿子。不管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别人会孤立他,害怕他。他可能会
因此找不到工作,甚至交不到朋友。」
  她被说动了,握刀的手没有了刚刚的稳重,开始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而且你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又算什么,不是更让别人坐实了那些谣言么。相
信我,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给我一个机会吧。我愿
意和你一起去找你儿子,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让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
冰清玉洁的贞洁烈女。」
  两人僵持了很久,末了,她终于还是缓缓收回了匕首,有气无力地走到床边
坐了下去。眼神空洞无神,像是在回忆久远的过去。
  「没用的,他不会相信的,当年我的父亲不相信我,如今我的丈夫也不相信
我,又何况我那未成年的儿子。他不可能会因为一个九年未曾谋面的女人去质疑
这个世界。我在他心里已经定了性,无力回天了。」
  「可你总应该试一试啊,你还年轻,你们母子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你当年那
么执着找你的儿子,现在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秦武恒似乎已经忘记了面前
的女人刚刚正威胁着他的生命,仍在绞尽脑汁苦口婆心地劝慰着。
  「算了,你走吧。」
  「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想想你的儿子,你难道舍得再也见不到他么,他可
是我们镇上最出色的孩子。」秦武恒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抓住了儿子这个突破
点,想借此打消她意图轻生的念头。
  「我不会自杀的,如果我真的要自杀,一定会先杀了你。你走吧,这辈子我
再也不想见到你。」她的视线依旧垂得很低,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无力。
  「可我现在……」
  「滚!」她突然抬起头,怒目圆瞪,右手举起匕首猛然落下,狠狠地扎在了
床板上。她柔弱的身体再次爆发出了沛莫能御的力量。
  这一个字里所夹杂的复杂感情像是滔天的巨浪,瞬间席卷我的灵魂。
  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有震撼力的「滚」字。以至于秦武恒还没动,我却如同
森林中迷失方向的孩子,第一次在母亲的暴喝声中惊慌而逃。
  跑出二厂后,我摇摇晃晃地冲向了不远处的绿化林,紧紧抱住了一棵树。
  胃里突然翻江倒海,忍不住连连干呕了几声。而因为紧张造成的供氧不足同
时让我的肺部也一阵生疼。可这所有的生理不适都被我如刀绞般的心痛所掩盖了。
  我辛苦锻炼的壮实肌肉在此刻变得毫无意义,它们甚至无法支撑我保持着站
立的动作。
  茫然地倚靠着树坐下后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鼻腔被内部黏
液塞得满满,一点空气都吸不上来。
  我如同丧家之犬张大了嘴巴以保证自己不会被憋死。
  原来我和这小镇上的其他人并没什么区别。
  在这座巨大的监牢里,只有她才是唯一正常的人,是受害者。我们都是疯子,
是施暴者。
  刚刚的一切给我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我原本引以为傲的大脑只剩下一片混
沌,连最简单的思考都进行不了。
  这时,秦武恒也出现在了二厂门口,他的步伐比我更加缓慢,也更加沉重。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愤怒再次涌了上来,她说得很清楚,秦武恒是这一切
的罪魁祸首。
  我逼着自己重新回顾了一遍刚刚的画面,虽然她的清白已经不容置疑。但某
些事的前因后果却还有很多碎片没有拼上。
  我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从口袋里掏出早早预备好的凶器,
隔着十多米跟在了秦武恒的身后。
  他比来的时候更像一具行尸走肉,甚至没有了正确的方向,同一条路来回走
了三次最后居然往镇边的小河走去。
  之后,他便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独自站在了河边。
  比起一开始意图复仇而怒火中烧的我,此时却是出奇的平静。我看着他的背
影,也不过只是个背负罪孽的沧桑中年人。我沿着小路,步伐稳健地慢慢靠了上
去。
  「别动。」我举着螺丝刀抵住他的腰眼,低声喝了一句,平静的心情一直维
持到这个动作开始。
  我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态,从拿出螺丝刀的那一刻,我就开始紧张,说
完别动二字后,更是觉得口干舌燥。
  我已经开始理解为什么她需要用两只手来握住匕首。我们都不是天生的恶人,
迫于无奈做这种事带来的心理压力远远超过了我年龄能承受的极限。
  「你是谁?要干嘛?」秦武恒的声音也沙哑着,两个人顶着消耗过度的嗓子
站在河边,像是一出恶俗的黑色喜剧。
  我不住地吞咽口水,希望自己能抵挡住这犯罪的压力。他的反应算不上激动,
但却让我有些迷茫,我好像真的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听的你声音年纪应该不大,如果你要钱,我可以给你,不要做出后悔终生
的事来。」
  「你他妈鸡汤喝多了吧,见谁都要劝一劝,你自己不就是个人渣么。」我真
的恨透了他这副正人君子的嘴脸,不过也因为他的话,我的大脑总算逐渐清醒。
  「你到底是谁,我好像没得罪过小孩儿吧。」
  「往前,进河里。」我手上的动作加大了几分,秦武恒来不及犹豫便被我逼
着淌进了河中。他走得很慢,因为淤泥的关系,每一步都会陷入其中。
  当水漫过了他小腿一半时,我对准他的膝弯处就来了一脚。他啊的一声,彻
底跪在了河水中。
  「你到底要干嘛。」听着他转变为惊恐的语气,我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
紧张的情绪也渐渐化作了施虐的兴奋。
  「我原本是想用手里的家伙给你下面的烤肠穿个签子的。可现在我改主意了
别回头!」在看到他有转头的迹象时,我立刻一巴掌抽在他的后脑勺上。
  他闷哼了一声,不敢再有动作。
  「你最好……」
  「你是白风远吧。」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他不应该认识我才对,毕
竟我从来没和他有过交流,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你参加毕业典礼发言的时候,我也在场,我记得你的声音。只不过后来中
途有事离开了。不然,你妈妈也不会……」
  「你他妈给我闭嘴,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捅你。我告诉你,我脾气没你想象
中那么好。」我毕竟还年轻,身份被识破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可他此时作为成年
人的沉着却显现了出来。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妈妈的事么?」他淡淡地问了一句,语气中完全听不出
悲喜。我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处境,很想由着性子说一句不想,可几次张开嘴却
说不出话来。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因为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发生的这些事说
到底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很想挽回你们的母子关系。」他说得很诚恳,诚恳到
我完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毕竟刚刚在楼上我就已经听见他如此表过态。
  「你放下手里的东西吧,我和你聊一聊,你放心,我就坐在这水里。这样挺
好,也可以让我冷静冷静。」
  我不由自主地就松开了手里的武器,他用二十年积攒下的阅历完美地把控了
气氛。
  秦武恒转过身,如他如说那样一屁股坐在了水里,抬头看着我。他现在的确
有些狼狈,但表情却给人一种洒脱的错觉。
  「你和你妈妈真的很像,连解决问题的方式都一样。」他说完苦笑了一声。
  我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妈妈这两个字于我而言既亲切又有些遥
远。
  眼下这种情况,我这恶人势必也做不成了,毕竟骨子里还算善良。总不能对
一个至少表面上心生忏悔的人再动粗。
  于是我干脆也面对他坐了下来,随手把螺丝刀插在了一旁松软的泥土中。
  秦武恒居然轻轻笑了一声,「呵呵,动作也很像。」这下我终于有点绷不住
了。
  「我坐在这不是给你耍猴戏的,你做过什么缺德事就赶紧说出来。」
  他听完,笑容立刻就收了。低头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根烟点上。眼神又变成了
原本抑郁的样子。
  「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我的耐心在一点点地消失,而且他现在这种惆怅的表情让我发自
内心地觉得恶心。
  他长长呼了一口气,视线拉到极远的地方,似是出神,似是回忆。
  「我认识你妈妈差不多有7年了。当初我从市里下派到厂里做办公室主任,
你妈妈那时候还是个负责仓库统计的小文员。我记得第一天进办公室时,原来的
主任正在训她,原因好像是她请假过多。当时我看了她第一眼,怎么说呢。」
  「就感觉自己的心停跳了,眼睛里好像除了这个女人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其实她那天穿得很普通,就是员工统一的藏青色制服。可我就是觉得她那么耀眼,
那么脱俗。彷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她那时候经常皱着眉,偶尔还会看着某处发
呆,就那种我见犹怜的样子。」
  「你他妈够了吧!这些有必要说这么详细么?你那什么鬼眼神,说重点!」
  我突然就控制不住地发了脾气,潜意识里这个男人对她表现得越痴情,我心
里就越不舒服。
  他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后默默吸了口烟。
  「总之那时候我就爱上你妈妈了,但你妈妈一直都不怎么理睬我,后来我才
知道她已经结婚了,而且儿子还丢了。我那时候真的太喜欢她了,根本顾不上已
婚这事。于是一开始就借着丢孩子的话题跟她套近乎,慢慢算是熟了,但她和我
说话也只是围绕这个。一旦我说别的,她就不怎么搭理我了。时间长了我原本真
就打算放弃了。」
  「发生了什么?」说了半天,终于到了转折的地方,我不由得坐正了身子。
  「有一次我看到你妈妈去找你爸爸,结果你爸爸对她爱搭不理的,甚至都不
拿正眼去看她。我当时真的很生气,他那样的男人何德何能娶了这样完美的女人
却还不珍惜。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决心一定要把你妈妈追到手。」
  「所以这些年我爸一直在车间当工人,都是拜你这个厂长所赐吧。」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父亲当了这么多年的工人却连个工长都混不上去。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抽了口烟,算是默认了。
  「我费尽心思追了她三年,她都无动于衷,我一开始真的以为她对你爸爸感
情很深,后来慢慢我才知道。那些年她的世界里就只有一件事。」说完,他抬眼
一直看着我,眼神里竟然多了几分羡慕。
  「所有错误的开始是三年前那个中午,那天我和朋友吃饭,喝多了点。路过
厂里时想到你妈妈,心里突然觉得特别憋屈,还有点生气,所以我就干了这辈子
最后悔的一件事。」他不善的语气让我百爪挠心,声音顿时冷了下去,手也不自
觉的往螺丝刀上摸。
  「你干了什么?」
  他连续抽了好几口烟,每一口都特别使劲,一直抽到烟屁股。
  「我去传达室拿了宿舍的备用钥匙,借着酒劲就去了你妈妈午休的宿舍。打
开门的时候,你妈妈正好在换衣服,虽然只是瞬间露了一个赤身的背影。但我敢
保证,真的没男人能忍得住。」
  他刻意地看了我一眼,应该是怕我生气,并没有去描述那个背影是怎样的,
但他最后那一句话让我的心还是没入了一片冰凉。
  「然后呢。」我几乎是咬着牙把这三个字挤了出来。
  「然后我就上去把她扑到在了床上。」
  「我操你妈的,你把她强奸了!」我两个脚尖一用力,立马原地就站了起来。
  虽然隐约预料到了故事的走向,但真正当我听到的时候,心里的愤怒和不甘
还是立刻就膨胀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弄死他的声音再一次不断回响在脑海中。
  秦武恒看着我,默默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他没有急着回答,只是解
开了衬衫的扣子,随后把左边的肩膀和上臂露了出来。
  我皱眉看了一眼,发现那里有个小巧但却有些瘆人的伤疤。伤口是两排模糊
的牙印,呈现黑红的色疤。
  「这就是你妈妈咬的,这块肉都差点被咬掉了。说起来也是难堪,我两次想
要和她亲热,可两次都是以受伤为结果。也许她留给我的就只剩下这左右肩膀的
伤痕了吧。」
  「所以?」在没得到确切答案时,我仍然有些不放心。
  「你别胡思乱想了,这七年来,我根本连根指头都没有碰过她。那次的酒后
意外算是我们最近的接触了,可也就是一瞬间我就被她狠狠一口咬醒了。」
  他又点了一根烟,满脸的失落和无奈。
  「你妈妈其实很敏感,她总是在刻意避免和别人接触,或者说好像有些恐惧
和别人接触。可能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你父亲才是她愿意接近的人吧,甚至来说,
可能只有你才是。所以事实上这些年,她一直都很孤独,彷佛只是活在自己的世
界里。另外她还是一个非常固执的女人,甚至可以用冥顽不灵来形容。决定了的
事情,几乎没有人能够改变她。」
  秦武恒说完似乎想到什么,又转眼对我补了一句,「也许只有你可以让她不
用再那么固执地生活下去。」她的固执我今天已经从她那些话里感同身受了。
  而秦武恒所说的这句话对此时的我来说根本算不上是什么称赞或安慰,它只
会让我感到更加地内疚。
  「既然你们什么都没发生,那为什么会无端跑出来那么多的谣言。」我收回
思绪,把问题逐渐往关键的地方引导。
  「那时候我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我和我老婆是父母联姻,她那个人外表还
可以,但性格着实太恶劣。平时就好吃懒做,天天就知道打麻将,也不怎么管孩
子。来了镇上以后,有事没事就和那些八婆聚在一起,东家长李家短的串闲话。
所以我很少和她待在一起。谁知道那天她正好来厂里找我,刚巧看见我扑在你妈
妈身上。」秦武恒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低沉得像出殡穿错了孝服一般。
  「所以她就误会你们有什么了然后开始满世界地传谣言?」
  「她他妈的误会个屁,进来的时候明明看见你妈妈裤子衣服都是穿好的,而
且还在拼命挣扎。那时候是夏天,我穿的衬衫肩膀全是血,这不明摆是我那个啥
未遂么。她其实更多的是嫉妒,嫉妒你妈妈长得漂亮。她趁我还没在意就抽了你
妈妈两个耳光。接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人来疯就拽着你妈妈的头发下了楼。」
  秦武恒说完便开始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声音也变得越来越破碎,整个人
都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悔恨之中。
  「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护住她的,可那时候我害怕了,我害怕自己在全厂
职工面前丢了面子,毕竟我刚刚当上厂长还没多久。所以,我没有下楼。」
  「你他妈到底是不是男人,你就是这么爱她的么?」我想都没想一脚就把他
踹翻在水里,而我自己的声音已经变成了非常明显的哭腔。
  他所描述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变得越来越立体,越来越清晰。我似乎可以切
身地体会到她那时的无助和痛苦。
  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却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秦武恒在水里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爬起来。他没有再看我,而是如同交待
罪状的死囚。刚刚那副悠然的气场被他自己的悔恨击得粉碎。
  「出了事后,你妈妈差不多三天没来,据说还被你爸爸打了。之后上班的时
候也不再搭理我,只是请了将近一个月的假,然后就独自出了远门。她走了以后,
我老婆就开始疯狂地作践你妈妈,她利用自己原配受害者和厂长夫人的身份编造
了无数的谎话,我一开始也想要挽回过。可那流言的势头传得太猛,我真的很难
去阻止。到后来我自己的心态也变了,我特别希望能带着你妈妈逃离这个鬼地方。」
  他说完像是自我安慰一般地搓了搓自己的脸。
  「你没经历过,可能不相信,那些人都是魔鬼。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和你妈妈一起走一段路就有人说我们准备去偷情,有领导来安排她去接待,他
们就说她是我送给领导的玩物。哪怕有一段时间我们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他们也
能找到理由,说我们心虚了,在等风声过去。」
  「所以你就干脆不作为不解释,甚至故意做一些惹人误会的事来让她与众人
隔绝得更厉害,从而达到和你一起离开的目的。」
  我忍不住把刚刚在楼上听到的内容复述了出来。她说的一点没错,这一家子
都是他妈的混蛋,不,确切的说,这整个镇子上包括我自己都他妈是混蛋。
  「你……」秦武恒惊诧地看着我,随后苦笑了两声。
  「不愧是全市第二的高材生,你都猜对了。这算是我做的第二件蠢事。但我
当时真的不知道我放任流言的行为会给她带来那么大的麻烦。直到去年厂里的谢
常明调戏你妈妈被我看见了。」
  「所以你找人打了他。」我想起那天曼文阿姨说过的话,看来这个谢长明就
是那个谢胖子了。
  「嗯,之后骚扰你妈妈的人就少了。她独自一个人忍受了两年多的侵扰。可
她从没找过我,甚至没和任何人提过。」
  我的眼泪早就已经止不住了,九年的时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可怜最委屈的
那一个,可事实上我却是过得最好的那一个。
  「后来我调查了一下,才知道他妈的这些色鬼有多可恶,他们听了谣言认定
你妈妈是个欲求不满的荡妇。于是都觉得有甜头可以占。可当某些人色胆包天实
施不轨时却被你妈妈以宁死不屈的态度击退。这些人在别人面前吹了牛,又不想
折自己的面子,于是就拿着三流黄文里的下流段子套在你妈妈身上,当故事吹给
别人听。其他人听了信以为真,又去重蹈覆辙。」
  秦武恒说完后,把目光重新聚集在我脸上,红着眼眶感慨道,「现在想来,
就是如此恶劣的生活,她一个女人不仅撑了下去,还依旧尽其所能地在找你,你
妈妈内心强大得简直让人害怕。」
  我听完这一句,忍不住再次跌坐在地上。两个男人彼此都垂着头,很久都没
有说一句话。
  等到天色已经暗淡的时候,秦武恒才沙哑地开了口,看来刚刚他和我一样,
都在默默地流泪。
  「我真的做错了,我原本是想让她过得更好,可我他妈都干了些什么我明明
那么爱她。」
  我顺了口气,敲了敲已经麻木的腿,一点一点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一边拔起
了地上的螺丝刀塞进了口袋里。顾不得擦拭满脸的泪痕,几步走到秦武恒的面前。
  「七年,」我伸手握住他的衣领强迫他看着我。「看在你没有碰过她的份上,
一年一拳这已经算是最便宜你的。」他的精神状态明显还没有从悲伤和悔恨中恢
复过来,看我的眼神都是虚的,对我说的话自然也是没有半点反应。
  我捏紧了拳头,心想到没关系,我这一拳下去你肯定清醒。
  一分钟以后,他的脸肿成了上供的猪头,整个人如同死尸一样瘫在地上。
  这七拳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为的就是确保他可以去医院和他儿子作伴。
  揍完后,我甩了甩已经有些麻木的双手,蹲在了他的面前。「秦大厂长,如
果你想报复,可以随时来找我。但是我希望你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可不是我爸,如果你再去骚扰她,我哪怕就是命不要了,也会让你全家鸡犬不
宁。」
  我尽量从仍旧复杂的心绪中压榨出几分凶狠来。但不知道是我花猫一样的脸
不够严肃,还是说话的态度不够残忍。
  秦武恒居然硬是从那张肿得双眼都睁不开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接着他张开嘴,艰难地一字一句对我说道,「答应我,从此以后好好照顾她。」
  回家的那段路并不算长,但我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我自问从小到大没有
对不起过谁。
  可没想到唯一对不起的居然是我的母亲。
  回到家一头栽倒在床上,回家五个月所发生的事如同过电影般在脑中穿梭而
过。我才发现,她这五个月在我的世界里存在的画面是如此的微乎其微。
  我的叛逆和她的隐忍,我的冷漠和她的讨好,我的绝意和她的深情。我和她
像站在天平的两端,她总在迁就着我的态度不断移动自己的位置。
  直到最后,她甚至想要牺牲自己,用她灵魂的重量把我送上更高的彼岸。
  她只是花一样的女子,从头至尾没有做错什么,却被命运的残酷戏弄至此。
  而我作为她最爱的儿子,亦是帮凶。
  为什么我没有选择去求证,哪怕只有一次。
  这个晚上我根本无法入睡,她的身影时而远,时而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时而微笑,时而哭泣。我的世界突然就被她全都占满了。
  整个夜晚,每当我听到门外的风吹早动,我都会神经质般地打开门。
  我在内心深处是如此想要见到她。可我却不敢去找她,她今天说的那句「滚」,
彷佛是对着整座小镇的人所喊出的。
  而我也是其中一员,甚至比他们所有人都让她伤得更重。此时此刻如果我们
彼此相见,我都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来迎接她。
  心中的悔恨与自责像两把钝齿的长锯,反复拉扯着直到天光大亮时我才含着
泪水沉沉睡去。
  这一觉昏天黑地,我做了无数的噩梦,每一个都让我战栗不止。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可是我却依旧非常疲惫。家里除了我之外依旧空无
一人。
  我浑浑噩噩地出了门,心里的结还是没有解开,我愧对她以至于根本无法面
对她的温柔和善良。
  即使如此,她对我的吸引却越来越强,因为我在不知不觉中,又站到了她宿
舍的门口。
  等我回过神时,不禁吓了一跳,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里面那个
伤痕累累的女人。
  「我只想看看她,我真的想看看她。」
  我在内心深处不断默念着,举起手来作了个敲门的手势,可久久都没有落下。
  我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你还好么?对不起。你能原谅我么?
  还是什么都不说,直接给她一个期望已久的拥抱?
  也许直接跪下可能更合适吧。
  我就这么纠结犹豫着,直到周围的灯光逐渐消失,整个二厂漆黑一片。
  「算了,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我自我安慰道,随后坐在窗下看着星星点
点的天空。
  夏日的微风像是她轻柔的小手,绵绵不断地拂过我的身体。我就这样睁着眼
一直熬到天明。
  等到早班人们的嘈杂声远远收进耳朵,我才鼓起勇气重新站在了门口。
  我深呼了一口气,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当个门神吧,犹豫了一夜,终于抬手敲
响了门。我决定等见到她时我就凭着身体的本能做出最真实的反应。
  可事与愿违,当我反复敲了半天后,里面都没有任何的动静。我移动到窗口,
发现这次窗帘被拉得很严实,根本就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最坏的情况不适宜地出现在了脑海中,我拼命忍住将要崩溃的精神,再也顾
不得其他,用力一脚就把门踹了开来。
  冲进屋内一看,好消息是,她没事,坏消息是她根本不在这里。
  我在屋内扫了一眼,里面的情状和前天我偷看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就连枕头
和被子摆放的位置都一样。
  当我目光锁定到桌上时,我才发现,有一张纸放在了上面。拿过来一看,我
不免吃了一惊,同时再次对某个男人失望透顶。
  那是一份离婚协议,内容倒是相当简单,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我的抚养权
归父亲,她净身出户。
  协议的一角明显被手指使劲地攥了许久,都是不规则的皱褶。而整个底部满
是干燥后的水痕。
  看日期应该是她想要杀了秦武恒那天。她就这样攥着离婚协议一直到泪水浸
湿了纸张么?
  我根本来不及为此悲伤,连忙一口气冲回了家里。
  家里依旧是空空荡荡,她房间里的东西也都在,可她究竟去了哪里?
  「你看到我妈了么?」
  清晨卖早点的大妈看见我吓了一跳。
  「我说,小远,你没事吧,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看见我妈没有!」我暴躁地喊了起来。
  「没,没啊,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得到答复的我已经快步冲到了另一边,拦住了一个买菜回来的大姐。
  「你看见我妈了么?」
  我就像是毒瘾发作的瘾君子,从家里出发,抓住我能看见的每一个人,问着
同样的一句话。
  等到我一路跑到镇子上时,我使用过度的嗓子干涩得只能勉强吐出那几个字。
  这时大街边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我赶紧凑上去,还没开口就听见一个卖西
瓜的大哥正在和旁人神色紧张地交谈着。
  「听说了么水库那边死了个女人,现在正在那里捞尸体呢。」
  「真的假的,死的是谁啊。」
  「我哪知道,我刚刚拉西瓜过来,就看了一眼,穿了件制服。这多晦气的事,
我还趴上去看啊,不过听说好像是自杀的。」
  我站在一边听完这句只觉得两眼一黑,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睁眼时,一帮人正围着我。我摇了摇脑袋,四下看了
眼。自己已经被人拖到了镇上的一家小超市里。
  「哎,醒了醒了,我就说肯定是中暑了,现在这天邪乎得很,早上这太阳可
毒着呢。」
  「这孩子一早怎么跑镇上来了,家里人呢。」
  「还说什么家里人,你也不想想他妈是什么东西。」
  众人在一旁七嘴八舌地念叨着,毫无顾忌刚刚苏醒过来的我。
  在嘈杂中听到了最后一句后,我的神志瞬时清醒了过来。
  「滚!你们全家才不是东西。」我扶着椅子站起身,喘着气大声向众人咆哮
着。刚刚还聊得起劲的众人顿时散开了一大圈。
  「走吧,这孩子估计精神也有点不正常了。」
  「是说呢,谁碰到这种事还能正常的。」
  「滚!都他妈的给我滚!」我举起椅子朝着他们就砸了过去。
  一阵惊呼和咒骂之后,除了超市老板娘缩在柜台里不知所措,其他人都没有
踪影。
  我瘫坐在地上,已经没了任何的力气。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水库,制服,
女人,自杀。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抽走了我所有的心力和理智。
  「那个,小远,你没事吧。」超市老板娘拿过一瓶矿泉水远远地蹲在了我旁
边。
  看我毫无反应,她犹豫了一下,帮我打开了矿泉水,递到我的手边。
  「小远,我听他们说你是来找你妈妈的。」
  听到妈妈两个字,我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妈妈还没回去么?」
  我听到这句,立刻就双眼放光,把面前的矿泉水一把拨开,紧紧抓住了她的
胳膊。
  超市老板娘是个三十来岁的少妇。被我突然这一下,立刻就吓得叫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回去,你看到她了。」
  「小远,你先放开我,我这身子板经不住你这手劲。」老板娘拼命挣扎,脸
都挣红了。
  我赶紧松开手,「阿姨,对不起,您快说,在哪看见她的。」
  老板娘埋怨地看了我一眼,揉了揉自己的手臂。
  「我是昨天上午去车站送我弟弟时看见你妈妈的,因为你妈妈平时经常来我
这边买东西,我也算熟悉,就顺口问了一句。你妈妈说她要去青遇山。我还以为
她是去散心,哪知道她今天还没回来。」
  「所以今天水库那个自杀的女人不是她?」得到这个消息后,我欣喜地自言
自语道。
  「你这孩子想什么呢那个自杀的女人是县里的,好像是被野男人给骗了,所
以才投了水库。不过也是可惜,才二十多岁。」
  虽然有些不通人情,但此时的我实在没有心情为一个轻生的陌生女人伤春悲
秋。
  「那她说去青遇山干嘛了么?」
  「这倒没说,不过去那里还能干嘛,那青遇山是国家原始森林保护区,除了
森林外不就只有后山有座莲尘寺么。」
  「谢谢阿姨。」我站起来鞠了一躬,赶紧就往车站跑去。一路上我都在不断
揣测她去寺庙的原因,难道是去寻求佛祖开解的?
  莲尘寺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寺庙,不过是座尼众寺院,也就是尼姑庵。这座寺
院据说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寺庙不设功德箱,也不接受捐赠。全寺过午不食,
穿百衲衣,每年定期行脚。因为青遇山地域偏僻,上山的路也不好走,所以一般
来说除了周围几个镇的信徒,很少有人会去。
  上了去往青遇山的车后,我总算冷静了下来,但很快又陷入了悔恨之中。时
至今日我才发现自己对她竟然是如此地不了解,她做的每一件事我都很难明白背
后的想法和目的。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后,终于在青遇山脚下了车。我向附近农庄的人们问
了路线,接着就马不停蹄地往莲尘寺走去。
  上山的路途确实是不好走,那些年久失修的石阶高高低低,好多处还被暴雨
冲刷断裂,或是被泥土掩埋。
  可我越往寺庙前行,心情就越平静。因为她来这里,至少说明她还是安全地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当看到掩藏在后山之中的山门殿时,我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佛堂之下我突然
想到了她会来莲尘寺的另一个原因。
  「小施主,请问为何而来。」
  山门前有两个比丘尼正在清扫,看到我上来,其中一位不急不缓行至我面前。
  双手合十,轻声询问着。
  「哦,法师您好,我是来找人的。」
  比丘再次颔首,「那请小施主随我来。」
  我其实是不信佛的,但当自己身居这虽略显简陋但却庄重威严的寺庙中时,
心里却止不住地生出几分敬仰。我尽量规范着自己的言行,跟着比丘进了天王殿。
  「小施主,这位是本寺知客。」比丘介绍完后便行礼离开了。从头至尾,没
有多看我一眼,多说一言。
  知客看上去年纪应该有五十多了,慈眉善目。不过身上的僧袍倒是十分显眼。
  因为这是件用黑色或灰色的碎布片拼成的百衲衣。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真正传统的百衲衣,不免多看了几眼。
  「小施主来本寺是寻物,寻人,还是寻心?」
  「我是来找人的。不知道昨天是不是有个女人来到贵寺。她长得很漂亮,穿
的藏青色制服。」听到知客发问,我不敢怠慢,赶紧说明了来意。
  「皮囊,衣着皆是身外之物,昨日,我眼中只有一苦心女子来本寺欲寻解脱
之法。」知客表情安宁,只是眼神仿佛就看透了世间一切。
  「她来这里难道是想……大师,她在哪里,我要见她。」我深吸一口冷气,
不敢再想下去。
  「请问施主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儿子。」说到儿子两字,我的脸色顿时有些微红。
  「原来如此,她昨日前来,确是为了皈依佛门,受持具足戒入五众比丘的。」
  知客的话再一次被我言中了。所以她是已经被逼得只有自杀和出家两条路可
选了么。
  我微微仰起头,止住眼泪,声音颤抖地问道。
  「那她现在在哪里,难道她真的已经剃度了?」
  知客摇了摇头,「她虽是苦心之人,又诚心向佛,但她还有婚配在身,于理
不合。今日你又来寻她,可见她红尘未断,佛缘尚浅。」
  「太好了!」我忍不住地喊了出来,随后又赶紧双手合十连连摆手。
  「对不起,大师,我没有别的意思。之前因为我的缘故让她伤了心,所以无
论如何我也不能让我母亲就这么出家了。」
  「无妨。」知客的表情从头至尾都没有变过,她身居这深山寺庙中,似乎对
世界人情万物都了如指掌。在她面前,我根本不敢说一句假话。
  「那您知道她去了哪么?」
  「她被我所拒后,曾在院中与人通了电话,随后就下山去了。」
  「万分感谢,如果她再来贵寺,请您无论如何告诉她,她的儿子在找她。」
  我恭敬地低着头,一路双手合十退出天王殿。
  在我抬脚跨过门槛时,知客低声沉吟了一句,随后就转身离去了。
  「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
  下山时,我一直默念着知客留下的这句揭语。可无奈佛性着实太差,到最后
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等到了山下,我又再次陷入了迷茫。虽然莲尘寺已经断绝了她出家的出路,
那她还能去哪呢,她是不是又会去选择自杀?
  此时的我真的是无比后悔,如果当时质问过秦武恒后我不要那么优柔寡断,
而是立刻去找她,那她可能就不会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九年前,她丢了我;九年后,我丢了她。
  站在青遇山脚下,看着不远处的几家农庄,我决定再去碰碰运气。
  在问了第三家时,命运终于对我微笑了。
  「哦,你说的是一个挺漂亮的女人吧,穿个藏青衬衣是不是?」
  「对,对,您看见她去哪了吗?」我屏住呼吸,深怕漏听了一个字。
  「哦,她本来就在那公交站坐了一会,后来来了一辆车把她接走了。」正忙
着宰鱼的大叔,叼着烟卷,眯眼回答了我。听到车这个字,我第一反应就是秦武
恒,可他此时应该还在医院里躺着吧。
  「是什么车?」
  「是一辆白色的路虎。」大叔很快就回答了我,从他反应的速度来看,应该
是非常确定。但我此时却有点晕,这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辆路虎?
  「大叔,您确定是路虎吗?」
  大叔听完把宰好的鱼丢进了瓷盆里,皱眉打量了我一眼,「怎么着,看不起
大叔我?我告诉你小子,我之前可是在市里风和豪湾做保安的,那别墅区里什么
车我没见过。那就是一辆路虎,而且还是进口的,至少百来万。要不是我这店都
盘给你信不信。」说完,他抽了口烟,捡起杀好的鱼离开了,似乎对我的怀疑很
不满意。
  我在原地愣了好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百来万的路虎,凭他秦武恒肯定是
开不起的,难道后面还有条更大的鱼?
  就在思绪又开始进行不好的联想时,我立刻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白风远,你要相信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了,再这样人云亦云,你
一定会彻底失去她。」
  我不断在心里念叨着相信她三个字,坐上了回小镇的公交车。
  下车后我第一时间冲到了职工宿舍,可里面的状况和我离开时没有一丝变化。
  接着我又赶紧杀回家里,结果依旧让我失望透顶。
  她难道就这么消失了么。我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这样
没了任何音讯。我甚至连她的手机号码都不知道。
  从家里出来之后,我把能问的人问了个遍,甚至还偷偷去医院找了仍躺在病
床上的秦武恒。
  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手机号码。
  她就这么决绝而彻底地与世隔绝般地活着。而我的父亲,我基本已经放弃去
问他了,他对她的了解可能还远不及秦武恒。
  我站在街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天边突然一个炸雷响着,接着就是一阵倾
盆大雨。
  我沮丧地抬起头,任凭雨水打在脸上。短短几天发生的事让我的生活发生了
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动摇的决心被她轻而易举地击溃。
  「妈你到底在哪!」我站在雨中,迷惘地嘶喊着。已经分不清流进嘴里的是
雨水还是泪水。
  「风远你怎么在这里。」
              阴雷篇第五章
  一把黑色的雨伞遮挡着了乌云密闭的天空。我缓缓低下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孙阿姨……」
  「什么也别说了,先跟我回去。淋成这个样子,保不齐就得感冒。」孙淑怡
拉住我的胳膊,也不顾我满身的雨水,紧紧靠着我。
  我就如同牵线木偶一般随着她的步伐在雨帘里穿梭。此时的我已经失去了所
有前行的方向,孙淑怡的出现像是大海中的灯塔,带着我这艘伶仃小船回到避风
的港湾。
  进了唐家之后,孙淑怡二话不说就把我推进了卫生间,然后又拿来了换洗的
衣物。
  「小远,你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其他的事都别去想。等你出来,有什么事再
和阿姨好好说说,听话啊!」孙淑怡此刻母性爆棚,与我此时脆弱的精神而言甚
是安慰。我几乎是本能般地就答应了。
  洗澡的过程中,我真的什么都没想,并不是真的控制住了思绪。而是这几天
的连番波折已经让我的精神达到了阈值。热水逐渐覆盖住身体,寒气被缓缓带走,
整个人也开始回温。
  我陷入伊甸园的幻境,短暂地获得了救赎。
  我洗了很久,但孙淑怡从头至尾都没有催过我。换洗的衣服有点小,应该是
唐辉的,穿在身上像是一种束缚。
  「孙阿姨,唐辉和唐烁呢?」我走出卫生间,无力地坐在沙发上。
  「前几天孩子他爹带他们俩出去玩了,估计得过两天才能回来。」孙淑怡看
我出来,便走回厨房端出一碗漂了几粒红枣的姜汤。
  「来,先喝了。」
  我接过碗顺从地说了声谢谢。孙淑怡所有的行为都极其地熟练和自然,让我
根本没有一丝抗拒的心思。
  「多亏了前段时间你经常来给小辉讲题,这次他考的是真不错,一分不多,
一分不少正巧压在了县实高的录取线上。阿姨真的要谢谢你。」说起唐辉,孙淑
怡忍不住地笑出了声,脸上写满了骄傲。
  「没有,没有,主要还是唐辉他自己一直都很努力,我那不过是锦上添花。」
我大口地喝着姜汤以掩饰想起他们兄妹俩小秘密的尴尬。姜汤下肚从内到外热起
来后,我的精神状态也随之恢复了不少。
  「行啦,你就别谦虚了,阿姨心里明镜儿似的。你这孩子善良,有正义感,
我家小辉小烁能遇到你是他们的运气好。」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一口闷完了姜汤,赶紧岔了下话题。
  「叔叔带他们出去玩,阿姨你怎么没去啊。」
  「我本来是要去的,可一周前我本家一位大姨去世了,虽然平时处得不近,
但人都走了家里还是得去个人,不然也不合适。所以我就跑了趟老家。结果一回
来就看到你这傻孩子一动不动地站大街上淋雨。」孙淑怡眼神里不免闪过一丝心
疼。
  「对不起阿姨,让您担心了。」我说完低下头,原本伊甸园短暂的救赎也终
于彻底地消散。
  「别说这些了,到底怎么回事和阿姨说说吧。」
  我依旧低着头,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孙淑怡轻轻叹了口气,从我对面的椅子上起身坐到了我的旁边,直接伸手搂
住了我肩膀,微微用力,便将我的头毫无顾忌地靠在了她的胸脯上。
  「阿姨知道你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你不会变成这个
样子。阿姨呢,不拿你当外人,你也别在阿姨这里有什么心理负担,有些事,说
出来就会舒服多的。」
  我靠在她柔软的双峰上,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欲望。反而有种收获母爱般
的安宁。
  「阿姨,我只是不知道从哪说起。」
  「没事,想到哪说到哪,今天我们什么也不干,我就坐在这,听你一句一句
的说。所有不高兴的,不痛快的都说出来。」她原本扶住我肩膀的手,慢慢移动
到了背上,若有若无地轻拍我的后背。
  孙淑怡的轻声细语和一系列的动作,让我的心情得到巨大的慰藉,我不再去
纠结那些困扰自己的想法。平静地把这段时间的事都说了出来。
  但当说到她这些年的痛苦和坚韧时,我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说得很慢,花费了很久的时间,但大脑却越来越清醒。而最后她上了一辆
路虎那件事,我犹豫了片刻还是隐瞒了下来。
  说完后,我发现孙淑怡的胸前已经被我的泪水浸湿了一大片。我赶紧抬起头,
  刚想说对不起。却发现从头至尾一声不吭的孙淑怡早已经哭成了泪人。我下
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手触之间都是水痕。
  「孙……孙阿姨,你没事吧。」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可孙淑怡却直接上来
握住了我的手。
  「小远啊,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对你妈妈。我也是一个母亲,她经历的这些虽
然我没有经历过,但我只要比到小辉小烁身上,我就知道有多难多痛,这个女人
的命真的是太苦了。」
  我其实泪水还挂在脸上,可看到孙淑怡哭得这么惨,倒是帮我控制住了情绪。
  或许是因为她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感受到的东西可能比我要多吧。
  平静下来的孙淑怡擦干了泪水,又带着几分困惑地看着我。
  「不过小远,这事对你来说应该是好事啊,你妈妈这么伟大,不应该高兴么?
难道你是以为你妈妈不要你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脑子里的线还是很乱,既想见她却又有点怕见她。
  「我是害怕自己把她弄丢了,但更主要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原本
应该保护她的不是么?而且我觉得自己也有能力保护她,可我这几个月,我…
…」想起自己面对母亲时的恶劣态度,我再也开不了口。
  孙淑怡笑着,亲昵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轻快而温暖。
  「你这不是钻牛角尖么?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想那么多干嘛。俗话说不知
者不罪,何况这事全镇人包括你孙阿姨我都是相信的。你才多大,成年人都无法
辨别真假的事情,你又怎么去识别。我知道你在心里一直把自己当成了大人,阿
姨也承认你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但这世上的很多事阴差阳错并不是那么容易就
能看破的。」
  孙淑怡看我没有说话,想了想突然又换了一种略带羡慕的语气,「其实怎么
说呢,我觉得现在这样对你妈妈来说还真算是件好事。」
  「啊?」我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她,发现她好像并没有开玩笑。
  「你想,现在你知道了你妈妈的为人,以后还不得拼了命地保护她,你这孩
子,聪明,又可靠。有时候真比那些所谓的大人更让人有安全感。我相信这件事
之后,你妈妈以后肯定会被你捧到手心上,这对她来说不也算是因祸得福么。」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段话我居然有了点面红心跳的感觉。虽然不得不承认
孙淑怡说得很有道理,但就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尤其是那句捧在手心上。
  「孙阿姨,我真的有那么好吗,可我还是觉得自己蠢得不行。她心里肯定也
对我很失望吧,明明那么爱我,却被我伤得最深。」
  「你啊,毕竟还是个小孩儿,一点不知道做妈妈的心思。这世上就不会有记
恨自己儿子的母亲,更别说你之前还被蒙在鼓里,所以你现在根本就是胡操心。
你要想的是以后,是未来。你要怎么把现在这个残局给收拾好。这些事对你这个
孩子来说可能有点沉重和为难,但现在你妈妈能指望的就只有你。你得想办法让
你妈妈过上崭新的生活,这才是你现在最该考虑的事。」
  未来,我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原本封闭旋转鬼打墙的思绪突然像是开了扇
天窗,和煦的阳光冲破了阴霾照了进来,一点点驱散了我的不安和惶恐。
  「可我现在找不到她,我甚至不知道她会去哪里。我真的害怕她会想不开寻
短见。」转而我又心慌起来,如果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那又何谈未来。
  孙淑怡听了也皱了皱眉,随后缓缓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会,不,她肯定不
会。」孙淑怡的语气由不确定突然就转为了确定。
  「她之前想自杀,完全是受了你毕业典礼的刺激,讲真的,要是我儿子毕业
典礼出了这么大乱子,估计我也得上吊去。但后面她既然说了不会自杀,证明她
当时应该已经冷静下来。如果是我,冷静下来最想做的事,肯定就是去见你。但
她却没有来见你。那就说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可她毕竟是成年人,总
会准备好的。」
  之后她又长叹了口气,「你们心里其实都太在乎对方了,越在乎反而越不敢
面对,真不愧是娘俩。」
  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孙淑怡稍动脑子的三言两语对我来说却如同醍醐灌
顶,让我豁然开朗。人不是慢慢长大的,而是一瞬间长大的。
  此时此刻我能感觉到这就是那个长大的瞬间,我突然发现自己看到的,听到
的,想到的完全成了崭新的样子。那些原本与我纠缠不休的惶恐和失落就像是虚
张声势的泡沫,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孙阿姨,谢谢您,我想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孙淑怡看着我温柔地笑着,拉着我的手又把我拽回沙发上。
  「我不过是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上去看这件事,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当然
也不一样。能看到你重新振作起来,阿姨是打心里高兴。不过你就是再知道该干
什么,也先别冲动。听阿姨的,今晚在小辉房里好好睡一觉,冷静地想一想。明
天精力充沛了,再去做你该做的事,明白么?」
  我轻轻呼了口气,点了点头,现在的我的确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思考所有
的事。
  毕竟在这场博弈中,还有一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
  「还有阿姨得说你一句,你现在的确处于比较冲动的年纪,但是带着武器去
行凶这种事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干了。厉害的人得多用脑子,笨蛋才只想着用力气
呢。你要是总用这种方式去解决问题,那怎么对得起你那全市第二的脑子?」孙
淑怡说这些话时表情很严肃,似乎非常在意我是否听进去了。我不敢怠慢,赶紧
表明自己知错就改的态度。
  夜里躺在舒适的席梦思床垫上,我居然在枕头上闻到了一丝唐烁的味道,脸
不禁有些红。看来这兄妹俩在家没少互相折腾。之后静下心我开始初步谋划最简
单最有效的方式来解决目前的问题。秦武恒的想法适时地出现在我脑中,带她离
开这座小镇无疑是最好的出路。她不愿意跟着秦武恒,但应该会愿意跟着我走吧。
  未来,一个多么有生机,有诱惑力的词语,不免令人生出无限的向往。为了
那个温柔善良,娇柔美丽的女人,我必将倾尽一切把握住彼此的未来。
  第二天起床时,我一扫多日的阴霾,神清气爽地走出唐家。照例先去了职工
宿舍,然后又回了趟家。她依旧没有回来,虽然心里有些失望,但我已经不会再
继续自怨自艾。
  我花了一天非常仔细把小镇上她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问了许多人,
基本确定她已经离开了小镇,而且没有留下一丝的线索。
  仔细想想这其实也很正常,毕竟她原本就和这镇上的一切格格不入。等到了
晚上,张皓翔来家里找我,之前毕业典礼的事他肯定也听说了一些。
  「你放心,这个事情不会影响你什么。这个小崽子要是敢做什么不该做的,
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他。」张皓翔气得牙咬咬的,可反观我却是相当地平静,他皱
着眉盯了我老半天。
  「白风远,你没什么事吧,我怎么觉得按你的性子,不该这么冷静啊。」
  我笑着低下了头,随后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可能是因为我长大了吧,再
说他不是还躺在医院里么。」
  他有些迷惑地点了点头,随后拿出了一个文件袋,「你要的东西已经办好了,
从此以后,我侄子张宁就是你为期三年的哥哥。这些是你去市一中报道要用的东
西,一中教导处罗主任和我还算熟悉,以后你有为难的事情可以去找他。」张皓
翔把东西铺开,一个个给我看,接着又从包里掏出几本教材。
  「哦对了,我听说他们会把你编入什么火箭班,挺傻的名字,不过里面的学
生各个都是一顶一的厉害,你暑假没事先看看教材,到时候别掉了队。你要是在
这一中火箭班里挑起大梁,那我这原校长脸上也是有光,你自己好好加油吧。」
张皓翔笑着嘱咐道,我郑重地接过东西。
  「放心吧,张校长,我会努力的,别的不敢说,学习这事我还是比较有自信
的。」
  「嗯,要的就是你这份信心。」他说着又开始掏口袋,随后拿出一串钥匙放
到了桌上。
  「这是那套房子的钥匙,地址我写给你。那房子位置还是很不错的,离你学
校也不算远。」
  我看着那串钥匙,微微皱了眉,「张校长,这房子的事,不太合适吧,要不
然还是算了。」
  张皓翔一把抓住我的手,把钥匙和地址塞了进去。
  「小子,我告诉你,这些都是小事,借你住又不是送给你了。你就当是你这
次的成绩换来的。房子不过是死物,有人住才有人气,比起这个以后三年你可能
遇到的其他挫折就都得靠你自己,那才是你要关心和注意的事。」
  我看着手里的钥匙,想了想,随后便握紧了手掌,我的确需要一间房子。
  「谢谢张校长,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张皓翔一副我相信的表情点了点头。
  「行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回了。」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对我家空无一人状况问过一句,我知道他是在维护我那可
怜的小自尊。不亏是教育行业待了这么多年的老工作者,各种分寸都拿捏得极好。
  送走了张皓翔后,我看着满满一桌的东西还有手中的钥匙,心里感慨良多。
  虽然这五个月我过得有些压抑,甚至还犯了大错。但至少我还是遇到了许多
愿意帮助和关心我的人,孙阿姨,唐家兄妹,张校长乃至曼文。
  他们的出现让我在这五个月里飞速地成长,这副十四岁的身体里如今跳动的
已经是一颗更坚强更沉稳的心脏。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他们。
  妈妈,你回来吧,我已经快准备好了。
  次日,我早早就坐上了去往市里的汽车,下车后便直奔市图书馆。在那些枯
燥的书籍里耐心寻觅着我要的东西。这些与我年纪完全不符的书籍,读起来真的
不轻松。
  耐着性子在市图书馆待了大半天,结果总算是不枉此行。出图书馆时已经是
下午四点多了。
  刚准备回家,我突然发现周围的路好像有些熟悉。凭着记忆走了几分钟,百
惠酒店四个字的大招牌果然出现在了不远处。
  我又想起了那张金色的房卡,她会在那里么?
  就在我发呆的功夫,一辆白色的路虎缓缓从酒店停车场驶了出来。
  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白色路虎的事情,所以对于眼前的一切,注意力自然非
比寻常地高。
  车开得很快,在马路的对面瞬间疾驰而过。因为副驾驶的窗户没有升起,我
敏锐的视觉一眼就看到了上面那个让我这些天朝思暮想的人。虽然只是一个侧脸,
但我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赶紧撒开腿一边大喊一边追了过去。现在是下班高峰
期,周围的环境太过噪杂,而她离我隔了整整一条三车道的马路。因此面对我的
追逐和呐喊,那辆车没有任何的反应。
  在跑了大概200米左右,最后一个红绿灯及时变绿将车放过,那辆路虎终
于还是慢慢消失在了街道的拐弯处。
  我站在路口弯腰喘着粗气,突然发力的极限奔跑几乎让我的肾上腺素飙到了
最高。以至于猛然停下后,我的身体呈现脱力的疲惫。
  我撑着膝盖,努力恢复着各个器官的供氧,但脑中却还想着刚刚那一抹的倩
影。
  她的精神应该好一些了吧,至少衣服已经换成白色的了。由于角度关系,我
没办法看到坐在驾驶位的那个人。
  气息平定后,我沮丧地回过头,看着百惠酒店四个字。
  所以说,这几天她一直都是住在这里的么!
  回家的公交车上,我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她对我而言仍然笼着层薄纱,在
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我自认为再不应去怀疑她的忠贞。
  可心底某一个柔软的地方只要想起刚刚的一幕就会陷入失落,那是种与我而
言非常陌生的酸涩感,同时还夹杂着几分恐惧。
  所以其实她在我心里已经重要到这个地步了么?应该是吧,毕竟她是我的亲
生母亲。我绞尽脑汁只能想到这个理由来自我解释,自我安慰。
  进了自家院子的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立刻就沸腾了起来。因为我听见了来
自家里的说话声,这个已经空了多日的屋子终于又响起了其他人的声音。
  会是她么?
  我快速走到门口,刚准备掏钥匙,就听到了那个让我这段时间无比厌恶的声
音。
  「你行行好吧,就当放了我和儿子成不成?」这是父亲的声音,那对话的另
一边难道……
  「我承认送走儿子是我不对,我也后悔。所以当时也没提过离婚这事,可你
我都知道这婚迟早要离。之前你说儿子回来才肯离婚。等儿子回来了吧,你又说
不想影响他中考。现在考也考完了,还是全市第二,这回你还想找什么理由拖下
去?咱们也老大不小了,这互相耽误有意思么。」
  我握着钥匙的手紧了又紧,但却没有插进去,因为我也想听听父亲到底是怎
么想的。
  她似乎没有任何反应,沉默了片刻,父亲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
  「你不会还在想着抚养权的事吧,你觉得我可能把他的抚养权给你么?」
  「我……我为什么不能要儿子的抚养权,我可以养活他。」这是五个月来我
第一次听见她面对父亲时的实质性反抗。我隐约觉得她这几天似乎也贮备了不一
样的心理力量。
  「养活?是养活的事么?用别的野男人来养活他,你还嫌给他丢的脸不够多
么。」父亲招牌式的恶语终于还是出现了。可这次她却并没有后退,反而如同殊
死一搏般地开始了抵抗,是为了我的抚养权而做出的抗争。
  「我早和你说过无数次,我根本没有做过那些事。」
  「你省省吧,别说全镇人都知道了,就算没人知道,你觉得我还能相信你说
的话么?」
  「当年那件事我也解释过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呢?」她的语气越
来越激动,已经失去了以往的优雅,声调也越来越高。
  「因为你他妈编的故事太假了,老子都快四十了,你当我是小孩子呢,那么
蠢的谎话我都能信?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就一直是个傻逼,不然为什么偏偏找我去
接你的盘子!」父亲这句话为了压盖住她的声音,基本已经是从嗓子里喊出来的。
  「你接什么盘子了,他本来就是你亲生儿子!」
  屋内震耳欲聋的争吵戛然而止,安静了半分钟后就在我准备开门时,父亲的
声音又传了出来。
  「行,那些破事反正说也说不清,我们就不提了。咱们还说现在,你想要抚
养权,我就问一句你怎么要,儿子如今因为你成了天大的笑话,你觉得他会选择
跟你一起生活?你他妈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
  「我会和他解释清楚的。」她的声音突然就落了下去,语气也开始变得极不
自信。
  「解释,用你骗我的那一套鬼话再去骗你儿子?你觉得他会相信么?在你眼
里,儿子也是傻逼是不是,我们整个白家都是傻逼?」
  随着一阵跌落的声音后,她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行了吧,看看你自己的表情,你明明就知道儿子不可能会原谅你,不知道
还在这里犟个什么劲。听我一句好聚好散,以后你想看儿子,只要他没意见,我
也不会太拦着,这也算是我对你最后的让步了。」
  「不,不……我……」
  我不忍再听她艰难而痛苦的声音,深吸一口气后,用力推开了屋子的大门。
  是时候给这场闹剧划上休止符了。
  进门后,父亲正叉腰站在茶几前,眉头紧锁,啤酒肚挺得老高。
  她软软地瘫在沙发上,看见我的那一刻,眼神里的光芒顿时大盛,她挣扎着
想站起身,可动作到了一半,突然却停了下来,虽然没有移开视线,但眼中的光
芒却在逐渐消散。
  我愣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用了一个很不好的表情进了家门,因为父亲
刚刚话语的刺激,我的脸色自然是好看不到哪去。
  我这原本摆给父亲的臭脸,结果他们两个居然都以为我是摆给她的。
  我只好慢慢舒缓下眉头,然后慢步走了过去。
  「你们在说什么呢?吵得房顶都要掀了。」我故意站直了身体立在父亲面前,
有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们……」
  「我们能下次再说么,不要在儿子面前谈好不好。」父亲还没说完,她突然
站起身,神色凄凉,语气里都是满满的乞求。
  父亲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早说晚说有什么区别,他这么大个人了,还能
瞒着。」父亲说完又看着我,语气轻松地说道。
  「我和你妈谈离婚的事呢,家里发生的事你也都知道,之前也让你吃过亏,
受过气。放心吧,等她走了以后,咱们爷俩以后好好活着,再不用受这些个鸟气
了。」
  我没有理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离婚协议,和之前在她宿舍看到的那份完全
一样。
  她在一旁盯着我的每一个动作,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刻在脑海中。
  「离吧,早就该离了,我支持你们。」我把离婚协议甩到桌上。顺手把自己
的书包丢到一旁。
  她听完这句,灵魂瞬间被抽走,默默坐了下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连
眼泪都忘了流。
  「你也听到了吧,这都是必然的结果,你爬上别人床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
这一天。」
  因为父亲的话她似乎又大受刺激,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四处张望后费力地
爬起身,就往饭桌走。
  我赶紧两步踏到饭桌前,在她刚伸手时把桌上的黑包抢了过来丢到了一边。
  她死灰一般的大眼睛带着一丝的疑惑看着我,但此时我的眼神应该已经变成
了温柔。
  我没有说话,轻轻扶着她的背,把她带回到沙发上,并且坐在了她的身边。
  我看着父亲,尽量稳住自己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声线,「我刚刚话没说完,
我支持你们离婚,但是我跟妈妈!」
  「什么?」两个人的声音突然重叠在了一起,像是高低音部。我感受着两股
来自于亲生父母的灼热视线,心里早就有所准备。
  于是我第一时间转头看向她,然后轻声重复道,「我说,我跟你!」
  「不是,不是,刚刚最后两个字!」她张大嘴巴摇了摇头,眼神里的期盼简
直要滴出血来。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喉咙立刻就开始发紧,眼眶也忍不住地酸涩。在吞
咽了几次口水后,我看着她的眼睛,用我平生最温柔也最真挚的语气喊了一声,
  「妈妈!」
  「风远!」第二字被浓厚的鼻音所挡,已经听不太清了。她没有丝毫犹豫一
把将我扯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我。我的双手稳在半空静止了几秒,便随着本能
的意志逐渐合拢了。
  她的身体很柔软却很单薄,我甚至怀疑她172的身高体重可能还没有90
斤。
  「你们……你们!」父亲站在一旁看着我们母子深情相拥,气得话都说不出
来,他根本没想到原本已经板上钉钉的剧本因为我的回来完全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我冷静了片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有些不舍地离开了她的怀抱,并给了她
一个坚定的眼神。
  「你可真是个狐狸精,没想到连儿子你都迷啊。」父亲气急败坏地左右跺着
步子。
  我面色重新恢复清冷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你看见她偷人了么?」
  父亲抬头看着我,眼神里的疑惑已经全部都转为了怒火,他想都没想,顺势
给了我一个耳光!
  「你怎么和我说话呢,我看你是昏了头着了这女人的道!」
  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她原本无力的身体瞬间弹了起来,冲到父亲面前一
下把他推了老远,要不是扶住了桌子,估计就得摔个四脚朝天。
  「你凭什么打我儿子,有什么事朝我来,不许你打他!」她的身影明明是单
薄而羸弱的,声音也是轻柔带点甜的那种。可就是这样的她却总能突然迸发出这
种令人畏惧的力量来。
  我赶紧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的怀里带,小声地在她耳边嘱咐。
  「没事的,别激动,一切交给我,相信我。」
  可能是那句相信我让她暴怒的灵魂暂归平静,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至极。我拉着她重新把她按回到了沙发上。
  父亲也被她刚刚那一击吓了一跳。可能在他的印象里,这算是母亲的第一次
「家暴」。
  「你毕竟是我亲生父亲,打我一两下并没什么。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回答我
的问题,你看见过她偷人么?」
  我早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再加上我故意做出的架势。这场交锋已经朝着我
预想的方向前进了。
  我希望可以让他感觉到一种压迫,这种压迫不是来自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也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无论智力还是武力都超过他的男人。
  他狠狠剐了我一眼,坐到了我旁边的凳子上,路过我时还故意用肩膀撞了我
一下以宣泄自己的不满和愤怒。
  「还用看什么,别人说的还不够恶心么,我还非得自己去看。那不是犯贱吗。」
  我走到他的身前,丝毫不顾及他此时的表情。继续用镇定自若的语气说道。
  「那如果都是谣言呢,都是假的呢?她其实是这世上最贞洁的女人怎么办?
你会后悔你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么。」
  「不可能!她被姓秦的老婆拖下来的时候,谁没看见。」父亲梗着脖子对我
吼道。
  「那如果是栽赃呢?或者她是被强迫的呢?你有听过她的解释,想过这种可
能么?」
  「你小子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跟你老子在这叫板,这婊子到底给你灌了什
么迷魂汤。人家老婆栽赃她干嘛,全厂那么多女职工为什么就偏偏栽赃她。」父
亲的语气随着他这种鸟笼逻辑变得振振有词,不容置疑。
  我被他这段话里的某个词瞬间激怒,原本控制良好的情绪也无法再延续。不
由得跟着他放大了声音怒吼道,「因为她是这个镇上最漂亮的女人,漂亮到你甚
至没有自信她会是你的妻子!」
  「妈了个逼的,你疯了吧。」父亲再次恼羞成怒,又给了我一个耳光,这次
下手明显比刚刚重的多。
  我的脸被甩到了一边,身体也随着惯性差点摔倒。恢复平衡后,我第一时间
伸出了左手挡在她的面前,示意她不要冲动。
  「我还是那句话,你是我爸打我可以。但是我必须跟你强调一点,她是我妈,
你刚刚描述她的那两个字我非常不喜欢。如果你特别希望我们父子关系破裂到无
法挽回的地步,那就尽管说。」
  我转过身继续死死地盯着他,丝毫没有因为他刚刚的暴力有任何的畏缩。他
用眼神和我僵持了很久,来自于父亲应有的尊严让他很难做出实质性让步。可此
时的我心态远比他更加坚韧。
  因为他是为了面子,而我是为了爱。
  他移开视线重新坐下的那一刻,气焰就已经消失了大半。即便他仍旧嘴硬般
地念叨着。
  「你别扯那些没用的,她是什么女人我早就知道,无风不起浪,说她和姓秦
的没事,简直是骗鬼。」
  我失望地摇了摇头,咬着他的话尾说了下去。
  「我也不想再和你兜圈子了。我可以在这里非常确定地告诉你,她和姓秦的
从头至尾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以讹传讹,都是那些用心不良
的疯子为了满足私欲的意淫!」
  我的话刚刚说完,左手就被她双手牢牢握住了,她握得很紧,像是生怕我会
溜走一样。
  我依旧盯牢了父亲,但却用手反握回应了她心里的不安。
  「你确定?你一个小屁孩,你能确定什么。全镇人都认定的事,到你这就确
定了?是不是考了个全市第二,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面对他戏弄般的语气,我冷冷地笑了一声,瞬间将客厅的温度拉了下来。
  随后右手伸进口袋,抽出了早就准备好螺丝刀,用尽全身的力气顺着老旧茶
几裂开的缝隙狠狠插了下去。「噼啪」一声,榆木茶几的表面不甘地蜿蜒出一条
长长的裂缝。而螺丝刀则硬生生被我插进去一多半。
  「啊!」她被我这突然的动作,吓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像两个铃铛,但其
中一只手依旧紧紧握住我。
  父亲也受了惊吓,从椅子上跳起来,连退了好几步。
  「你小子想干嘛,你他妈真的疯了?」
  「我已经用这把螺丝刀问过秦武恒了。他把自己这七年做的所有事都告诉了
我。」我松开握住螺丝刀的右手,竖立在桌上的利器轻微震动彷佛在呻吟呐喊,
宣告着命运的不公。
  「你……你真的……」父亲死死盯着螺丝刀,完全不敢相信。
  「他应该还躺在医院里吧,和他那傻逼儿子一样,都是我打的。」我一边说
着,一边凑到父亲面前,带着几分少年的挑衅问道,「怎么样老爸,你儿子还算
是个男人吧!」
  父亲哑口无言地看着我,脚下都有些不稳,四处摸了半天才找到椅子瘫了下
去。
  我没去理睬他的失态,继续说道。「三年前是秦武恒他强奸未遂,他老婆嫉
妒妈妈漂亮故意散播谣言。后来因为你的无动于衷甚至是助纣为虐,导致越来越
多的好色之徒想来占她的便宜。你送走她唯一的儿子,让她做不成你妻子的同时
又做不了一个母亲。你知道她这几年怎么过来的么?你在外面风流快活的时候知
道你妻子我妈妈天天都揣着一把匕首,要么防身要么自杀吗!」
  父亲被我真情流露却近乎于咆哮的声音惊得满脸通红,他不断闭合嘴唇,吞
咽口水却都无法掩盖他此时所表现出来的慌乱。而原本声色沉静的我,则早在说
了一半时就开始夹杂根本无法抑制的哭腔。我的表情依旧冷淡,但右手早已激动
得紧握成拳。如果他不是我的父亲,我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而她在听完我的话后,沉寂了数十秒,最后终于忍不住抱紧了我的后腰嚎啕
大哭起来。
  「你要是还不信,我可以现在就带你去医院,和秦武恒当面对峙,顺便看看
他当年被妈妈差点咬下一块肉的伤口。你敢么,你敢去面对这一切么。如果你真
的到现在都不相信的话,那我对你就真的太失望了。」
  「这……不可能的,全镇人都传遍了,他们都说得详细得很,都是有声有色
的,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父亲终于开始崩溃了,但我知道他还是没有完全相信。
事实上除了对他更加失望外,他信与不信对我根本就不重要。
  「所以呢,你去求证过么,你去找过秦武恒么?都没有,因为你要面子。说
实话,我真的很难理解你对面子这两个字的定义。咱们家可是有两个男人的,结
果家里唯一的女人受这样的罪,你不觉得这才是我们父子俩最他妈丢面子的事么?」
彻底放开后的我,毫无顾忌地爆了粗口,面对这样的父亲,我真的已经没有一丝
的畏惧之心。
  他把视线拉得极低,架在双腿上的手也抖得厉害,我不知道他是在忏悔还是
在思考对策。
  而这时的我已经完全被激起的情绪所控制。
  「反正当我知道这些事时,我根本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练了八年的武,
结果到头来自己妈妈被别人欺负成这样。比起毕业典礼那天的遭遇,这才是我这
辈子都不能释怀的奇耻大辱。我们原本是她最亲密的两个人,结果我们都干了什
么?和这狗屁镇子上的人一起成为伤害她的帮凶。然而你言下之意还是离不开面
子二字,这是自己抽自己的脸吗!」我越说越激动,情绪控制这种事真的与年龄
有很大的关系。我感觉心里的那团火再不释放出来,简直就要炸了。
  这时她也站起了身,双手从身后紧紧环过我的胸膛,额头轻轻顶住我的后脑
勺。我像是被一条柔软披帛锁住的野兽,戾气逐渐平息。在反复吐纳了几口气后,
右手握成的拳渐渐放了开来。
  父亲恐惧了,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面对一个十四岁的男人时,居然露出了恐
惧。虽然那神色只有短短一瞬,但我基本能确定,这场父子间的交锋我已经赢了。
  「不对,不对,这都是你自说自话的,万一那个姓秦的骗你呢。说不定就是
因为你拿了刀去,所以他才不敢说真话。他还躺在医院里,就是对峙他也不敢说。」
  我听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居然开始选择逃避现实。想着身后依旧牢牢锁
住我的她,只好重新逼自己换了一副语气。
  「行吧,您如果非要自己骗自己,我也没办法,毕竟该说的我都说了。咱们
还是说回你们离婚的事,首先婚是肯定要离的,但条件要改一改,我跟我妈,而
且财务上得一人一半。」
  这时她突然从身后抬出头,顾不得满脸的泪水,轻声说道,「我只要儿子陪
着我,其他什么我都不要。」
  父亲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们很久,双手缠在一起反复握紧又松开,显然是相当
纠结。过了许久,他突然又冷下了脸色。
  「不成,我不能让儿子跟你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我也不想让我儿子认别人当
爹。他现在就是鬼迷心窍,长大以后他一定会明白我的心思。」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而把我抱得更紧。
  「爸,这事由不得你,得听我的。」
  「你扯淡,这是我们家大人的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父亲说完居然鼓起
勇气想拨开我,直接面对她。
  我在他出手之前已经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道。
  「根据关于审理离婚案件……若干具体意见第十条,父母双方对十周岁以上
的未成年子女随父或随母生活发生争执的,应遵循该子女的意见。我已经快十五
了,所以这事的决定权还真在我手里。」我煞有其事地说着,其实法律原文是考
虑该子女的意见,我故意说成了遵循。
  「所以就算你去法院起诉离婚,在你们都具备抚养能力的情况下,是我决定
跟谁生活的。另一方面,爸,其实你早就犯了法,你知道么?」
  父亲明显怔了一下,对于他这样的工厂小工人,犯法两个字还是有很大的威
慑力的。
  「你小子放什么屁,我什么时候犯法了。」
  「你当时私自决定就把我过继给了养父母,但根据收养法中收养条件之一是
过继三方必须一致同意,收养人、被收养人、送养人。可事实上,妈妈和我都没
有同意过这件事。所以你的这种行为基本会以拐卖儿童罪来处理,处五年以上十
年以下有期徒刑!」
  我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给父亲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听完以后不断左右迈着
步子,眼神闪躲片刻后,竟然破罐子破摔地冲我喊了起来。
  「那……那你去告我啊,我看你是不是有本事把你老子送进监狱去!」
  「我以为我不敢?」我毫不犹豫地踩着他的话尾巴跟了上去。
  「我那天带着刀连人都敢捅,还怕和你上法庭?还是你以为我对你有什么感
情。你觉得我对一个五岁就把我送人的父亲能有什么感情?我现在坐在这里和你
谈,无非是还想着我们之间那点血缘关系罢了。」
  我故意说得很伤人,这完全出于孩子般的报复心理,知道真相后,我一直都
想让他尝尝这种被亲人伤害的滋味。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彷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我心想这眼神就对了,如果你不
把我接回来,咱们可不就是陌生人。趁他瞠目结舌的关头,我又继续加重力度。
  「还有你想和她离婚无非是因为你认定她婚内出轨,可你有证据么?整个小
镇的人都没有证据。但是爸,你婚内出轨,我倒是亲眼所见的,就在这家里。要
是真上了法院,我保证你净身出户,你信不信。」
  说这段话时,我故意压低了嗓子,她依然没有其他的动静,只是在听到父亲
婚内出轨时又试着收紧抱住我的双手。
  「你小子居然……居然在威胁我么?」父亲看我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我现
在的样子在他眼里可能是个魔鬼吧。
  「爸,怎么想是你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放弃她选
择跟你生活。这些年她过得太辛苦,说到底都是我们父子俩的错。离婚后,你有
曼文阿姨,那她还能有什么,她会自杀你信不信,我是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待在她的身边。对于这点,我说到做到!」我软硬兼施把他
绷紧的神经又松开,我要让他知道,这场争夺战不仅是她要赢而是我和她要赢。
  这时身后的她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心思,缓缓松开手臂接着并肩和我站在一
起。
  「俊和,我知道之前的事伤了你的心,但我发誓,这辈子从来没有对不起过
你。这么多年下来,我也明白彼此之间早没什么感情。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不
能没有儿子,不然我真的活不下去,夫妻一场,算我求你了。」
  父亲看着我们,嘴唇微微颤抖,那一刻他眼神中的绝望和无奈扩撒到了全身,
整个人彷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你们,你们……哎,可他也是我唯一的儿子啊!」
  「你们离婚以后,我依然是你的儿子,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等你老了以后,
我还是会给你养老送终的,毕竟我永远都姓白。」
  父亲既然已经松口,那我也没必要再那么咄咄逼人了。对于一个卖子害妻的
男人,今天我自认已经选择了最大度的交流方式。
  面对我们母子俩的决意,父亲维系多年的心之围墙开始土崩瓦解,他的表情
在困惑,痛苦,犹豫之间来回变换。在长久的沉默后,我的耐心再次耗尽,深吸
一口气后,双膝跪下。
  「您给她自由,我守她余生!」
  她在听到这句话后,明显打了一个激灵。右手忍不住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之
大,甚至让我有些吃痛。
  父亲的眼眶逐渐出现闪亮的光点,原本复杂的情绪慢慢融合在了一起。那是
我唯一能真正看出父亲尊严的眼神。
  他不甘心失去我的抚养权,但又欣慰于我的成长。
  「明早十点,你带好东西,我们去民政局,儿子就跟着你吧。」
  他的语气自然是失落的,可也有着难以言喻的轻松。毕竟明天开始他再也不
用负重而行了。
  父亲说完,起身就往门口走。我跟着他直到大门打开才在他的身后轻语。
  「爸,曼文阿姨是个好女人,您帮我和她说一声,这辈子我是没机会做她的
儿子了。不过你们都还算年轻,我希望你们能有个新的孩子,开始新的生活。」
  父亲回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但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大步离开
了这个纠缠了十多年的家。
  看着父亲离去的那一刻,我从进门起就奋力伪装的成熟终于暂时消退下去。
  心情开始变得有些奇怪,一个原本应该高高在上的人突然成了你的手下败将,
甚至毫无还手的余地。对此我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快感,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凄凉。
我不知道是不是血亲的关系起了作用。
  我只知道自己从这一刻开始生命中可能再也不需要父亲这个角色了。
  所有的这些负面情绪在转头看见她时,立刻就都烟消云散。我们隔着沙发互
相凝视,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刚刚的会面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彼此都忘记了这五个月来的尴尬处境,可现
在夜色已经降临,四周寂静一片,彷佛刚刚的父子大战并未发生过。而我身为儿
子的内疚和不安又有了冒头的迹象。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虽然看着我,但眼神却有些飘忽。沉默良久之后,
她微微笑了一下,打断了夜的安宁。「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一点儿。」
  她温柔的语气和清澈的声线似乎都在告诉我,妈妈从来没有怪过你。我没有
回答她,只是两步走到她的面前,凭借重力的作用狠狠跪在了地上。
  「妈,对不起!这段时间让您受委屈了。」
  「风远,你别这样,妈没怪你,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儿子。」她赶紧上前拽我
的胳膊,却被我一把拽进怀里。
  「妈,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我附在她的耳边坚定地说
着。
  她很快就紧紧地搂住我,因为哽咽而无法做出回答,只是拼命地在我的肩膀
上点头。双手紧紧抓住了我后背坚实的肌肉,似乎想把我按进她的生命里。我轻
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努力用自己的胸膛温暖她的身体。此时此刻,她在我心里也
是这世上最好的妈妈。
  片刻后,她从我怀里脱开身体,虽然眼下还有泪,但嘴角却是收不住的恬淡
笑容。她拽着我起了身,擦了擦自己的脸。
  「好了,妈妈先给你做饭。」
  「不用麻烦,下点面就好,我不是很饿。」比起吃饭,我真的很想和她聊聊
天,我已经准备开始弥补这几个月来的亏欠。
  她点点头,往厨房走去,可每走几步就回头看我一眼。终于到了厨房后,拿
碗看了我一眼,洗完锅看我一眼,切菜的间隙都要看我一眼。
  我无奈地笑了笑,生怕她切到手。
  「妈,我先回房收拾下,等吃完了,我陪你好好说说话。」
  她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异常,脸色有些淡粉。答应了一声终于开始专注于手
上的事。
  这天晚上,我的面格外丰盛,煎蛋腊肠青菜一应俱全,五光十色的满满一大
碗。
  我心想,得亏自己在市里没吃什么零食。不然这一大盆真不知道怎么解决。
  吃饭的过程中,她依旧像往常一样心不在焉,吃几口就望着我发呆。我一边
拼命往嘴里塞面,一边鼓着腮帮子拉起嘴角回应她。
  这时,我才总算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母子温情。
  吃完饭后,我主动担起了洗碗的任务。她抢不过我,只好去收拾客厅的残局。
  在看到那份依旧躺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时,她短暂地愣了神,随后飞快地把
它握成一团,塞进了垃圾桶里。
  我知道她还是没有获得足够的安全感,压抑的时间太久了,想要恢复成她原
本的样子,我还要再努力。
  现在看到的她都只是痛苦压抑下的小心翼翼。可她原本是个什么样性格的女
人,我居然完全不知道。是活泼可爱,或是高冷严肃,还是温柔可亲。对她与生
俱来的真正性格,我已经开始好奇了。
  一切就绪后,我先一步回到了卧室,坐在椅子上。顺手收拾了下桌上的书本。
  她进来的时候依旧有些局促,毕竟这房间给她的回忆基本没有愉快的。她咬
着嘴唇,坐到了床上,眉头纠结了很久,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风远,我不
是在做梦吧,总觉得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后来有一次我们在希腊费拉小镇欣赏爱情海的日落时,她应景地提到了这一
晚,她说当时的我像是横扫特洛伊的阿喀琉斯,天神下凡一般浑身都闪着金光,
让她以为自己已经迷失在了一场美妙的梦境之中。
  「对不起,是你儿子太蠢了,这么久才发现真相。」我心疼地看着她,拖着
椅子靠到她的面前。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从来没想过你会相信我,毕竟我们
九年没见了,在你眼里,我恐怕只能算是个陌生的阿姨吧。」她的语气极其不自
信,眼神却闪着光,希望我能给她多一点信心。
  「其实原本是这样的。」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她在听完这一
句后,脸色明显就苦了下来。
  「不过那天我听到你和秦武恒的对话。就是你想杀他那时,我就在窗外。」
  她的表情这才算是舒缓了下来,不过我却开始有些不自然。毕竟当时如果我
没有内疚地逃走,可能她就不用揪心这么多天了。
  「原来是这样,妈妈那天的样子把你吓坏了吧。」
  「是有一点,尤其是听了那个滚字后,我就直接滚了。」我移开视线,尴尬
地说着。
  她第一次轻轻笑出了声,「傻孩子,我又不是对你说的。」
  「在我心里就是的,我和他们都伤害了你,甚至比他们伤害得更深。」听我
说完后,她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你不能这么想,这整件事里最无辜的人就是你,我作为母亲,既没有阻止
你的离开,也没能挽回你的声誉。说实在话,其实我根本配不上妈妈这两个字。
可你今天叫我的时候,我心里还是那么高兴。我真的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就
是在梦里,我都没听过这两个字。」她淡淡地说着,声音却止不住地激动。寥寥
数语却又将我的内疚拉到无限大。
  我赶紧呼了口气,心想要是这么聊下去,估计等会我们娘俩又得哭成一团。
  她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先一步岔开了话题。
  「你真的带着螺丝刀去找了秦武恒?」
  「嗯,不过倒也没怎么威胁他,他就很坦诚地把话都说了。」我并不想刻意
去诋毁秦武恒,虽然他做了很多错事,但是非公道,他早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那他怎么还住进医院了?」
  「他缠了你七年,所以我最后揍了他七拳。」说完后,我挠了挠头,有些不
好意思,因为现在冷静下来,觉得刻意打他七拳这事有点中二,还不如照死里打
一顿算了,反正他也是罪有应得。
  她听了我的话,微微皱了皱眉,最后才释怀地说道。
  「一年一拳,的确有些便宜他了。不过只要你没事就好,他是死是活,反正
我也不关心。」
  「嗯?那早知道我就往死里揍他了。」我是真没想到她会这么想。
  「别别,妈妈就是说出来痛快一下,你以后还是尽量别和人动手,都说打死
会拳的,淹死会水的。你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我顺从地点点头,这点她和孙淑怡倒是一样的态度。
  「他一直强调他是因为爱你,不然我估计肯定会揍死他。」当时的情况,如
果不是因为他的真心忏悔,我估计自己一定会用上那把螺丝刀。
  「他那不是爱,只是占有欲。被爱的人应该觉得幸福,如果一个人的爱让你
觉得痛苦,那又怎么能算得上是爱呢。」她仰起头意味深长地说着,似乎是在自
言自语。
  这种话其实偏程式化,听的时候往往感触不多,可当有那么一天自己切实感
受到时,才明白那是多么令人绝望的事。
  「我真的很佩服你,遭了这么多罪还能坚持到现在,这种事估计换了谁也不
行。」
  她听了我的话,目光柔和了许多。
  「其实很多母亲都能做到,不到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可以为了孩子做到
什么地步。你想不想听听妈妈这些年的事?」
  「嗯,我想听。」
  「那我就说说吧,正好你也可以和姓秦的对对账,看看妈妈有没有说谎。」
  她俏皮地对我笑了一下,似乎等会要说的是一个欢快的睡前童话。
  「不是,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我以后都不会再怀疑你了。」我蹩脚地解
释着,脸涨得通红。
  「我知道,其实妈妈自己也想说,一个人熬了这么多年,说出来心里也舒服
点。」说完,她移动着身体,依靠在了床头。换了一个更惬意的姿势。
  「我现在还能记得那天早上,刚起床我眼皮就跳个不停,结果发现你和你爸
都不见了。我在家等了半天,连班都没上。过了中午你爸才独自一人回来,他告
诉我说早上起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你估计被人偷走了,他自己出去找了一个上
午都没找到。听到这话,我当时就觉得天塌下来。」听到这,我忍不住在心里骂
了老爸几百遍,没想到他居然贼喊捉贼,做到这个地步。
  「我当时在外面找了你三天,能问的人我都问了一个遍。可你就像人间蒸发
一样,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后来我就去报警,那几个月镇上,县里,市里的派出
所都被我跑烂了。他们也来这边调查了几次,可一点结果都没有。后来想想任谁
也不会怀疑到孩子的父亲头上。」
  我不由得想到了张皓翔知道这件事时的反应,的确任何人应该都很难相信亲
生父母会卖掉孩子。
  「那时候我是真的绝望,好几次都站在那水库边上,可每次想跳的时候,都
好像能听见你在我背后叫我妈妈。就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了几个月后,我终于
认清了现实,没有人能帮我,只有靠我自己。」她叙述的语气非常平淡,脸色也
是一片安宁,彷佛在说别人的事。可我却把双手放到背后,拼命掐自己腰上的软
肉来抑制心里的激动。
  「后来我就开始贴寻人启事,反正也没线索,就在全市范围里贴,贴了估计
得有上万张吧,被城管抓了好几次。还好知道我是丢孩子的,也没怎么着我。之
后偶然的机会我听县派出所说,a省打掉了一个拐卖儿童的团伙,救了十多个孩
子。于是我就直接去了a省。也亏那时候老厂长人好,给我安排了停薪留职,算
是没扯后腿。」
  「所以后来你就开始请假满世界找我?」
  「嗯,只要有关于拐卖儿童的消息我就去。主任给我脸色,我也不管,后来
姓秦的来了,我一开始是真的没在意他安的什么心思。我当时经常连吃饭都顾不
上到处打听消息,哪有空去理他。不过他的确也提供不少的情报给我,毕竟是市
里来的,人脉上面是要比我广得多。」其实秦武恒能接近她说到底还是因为我,
我从很早开始就已经成了她的最大软肋。
  「之后慢慢我发现他的意图后,也有意识地躲他,可毕竟他那里消息更多,
为了找你,我有时候也就顾不了那么多,接着就是三年前他喝多了去宿舍欺负我
那事。」说到这时,她终于露出了哀伤的神色。
  「我也不想多说这个事了,只能说三人成虎,人言可畏。我一个普通女人实
在改变不了悠悠之口。何况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不过也就是那时候开始我就基
本没怎么和姓秦的说过话。结果去年有一天,你爸喝醉了。回来就撒酒疯,最后
酒后吐真言,把事情真相说了出来。」她越说脸色越白,喘息声也越来越大,眉
头蹙起一副急火攻心的样子。
  我赶紧坐到她的身边握住她有些微凉的手。她扭头感激地对我笑了下。虽然
有些勉强,但至少恢复了一些平静。
  「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怕,听了你爸的话我差点就疯了,菜刀都已经握在手
里。还好当时还有点理智,不然可能真的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听她说完,连我自己都微微冒了冷汗,我以为她会大哭大闹一番,但绝没想
到,她居然在那一刻都起了杀心。
  「后来我就缠着他,让他告诉我你被送哪去了,结果他死活都不说,还乘机
想和我离婚。我怎么可能同意,他可是这世上唯一知道你下落的人。其实从知道
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对他就没什么感情了。我和他说把你带回来,我就同意离婚,
他明明那么想和我离但就是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所以只能僵持着。他怕我老缠
着他,后来干脆连家都不回了。」
  我作为中间人,很快就明白了父亲不肯带我回来的原因。「因为他当时收了
我养父母三万块钱。等你发现时,我已经当了人家好几年的儿子,你说凭他那要
面子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去把我带回来,就算他真的去了,我养父还算是有些势
力的,又怎么会同意。」
  「你爸居然还收了钱?」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随后失望地摇了摇头。
  「他真的是无可救药了。知道真相以后,我就去了你爸的老家,你爷爷奶奶
都过世了,我只能从别的亲戚那里打听线索。没想到你爸这一支虽然单薄,白家
族里倒是枝繁叶茂。五服内的远亲一大把,从那时候起,我就到处找这些远方亲
戚,我原本以为自己离你已经很近了,可结果还是无功而返。去年市里开了一家
亲子鉴定中心,我才知道还有这回事,于是就又去求你爸。也亏了你养母有了孩
子,他才算是松了口,把你带回我的身边。」她说完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憋
屈了这么多年,今天总算是痛快了一次。
  「这些事,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啊,否则我也不会……不会那么对你。」
我真的感觉这五个月简直白活了,她也白受罪了。
  结果她听完我的问题,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夹杂着几分苦涩。「其实我心里
对解释这两个字已经没有信心了,何况这几个月,你别说和我说话,就连看都不
想看我。我即使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原本我打算先和你培养一下感情,至少
不要那么陌生。所以和你爸说,家里要稍微和睦一些,别耽误你中考。不然你爸
估计都不会回来住。不过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你的抚养权。如果我没拿到,你
爸到时候一定不会让我再见你。」
  「对不起,我当时太任性了。」我再次诚恳地道歉。
  「其实你那样也算是正常反应吧,毕竟你也是这些谣言的受害者。要说对不
起也应该是姓秦的来说,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听他说话。」她一边把我当成孩
子安慰,一边又似乎把我当成了成年人,很自然地就说出了自己的悲喜。
  「三年前出了那事之后,你为什么不直接辞职。何必在那里受秦武恒的骚扰,
他还费尽心思地想加深这些误会。」这一点我的确没怎么想通。
  「这算是我利用他吧。」她抬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找了个自认为最贴切的说
法。
  「你利用他,利用什么?」
  「你想想,我一年到头到处在找你,需要时间和钱啊。你爸从头至尾没管过
这事,我只能靠那点工资了。如果我辞职,就算新的工作单位不会有流言蜚语,
但想来任何一个老板也不会找一个三天两头请假的员工吧。何况这小镇上,我估
计不管去哪都逃不开那些谣言。秦武恒觉得亏欠我,算是给了我很大的自由。只
是再回来上班的时候就要多加班,把工作补回来。」
  听了她的解释,我终于恍然大悟,她不过只是个小镇工厂的职工,虽然做到
了副主任,但长期四处奔波找人依旧需要背负巨大的经济压力。这么看来,秦武
恒也算做了一点点的好事。
  「我明白了,这些年你的工资估计都搭在我身上了吧。」
  她轻咬着嘴唇,脸色微红,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嗯,你妈妈现在的确是
个穷光蛋,不过你放心,妈妈肯定能养好你的。以后你就继续安心学习,钱的事
你不用操心。」
  她似乎是怕我担心,赶紧表态。我本想把养父那笔钱告诉她,但仔细想了想
还是决定挑个更合适的时机。
  「我爸当时把我卖了是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是么?」我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
一句,五岁那年的巨变的确一直是我心里的结。我原本不想问得这么直接,可今
天应该是得知真相的最好机会。
  她应该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件事,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神色也开始紧张
起来。
  「风远,这件事我确实有愧于你爸,但事情实在有些复杂,有些话我现在也
说不出口。等你成年以后妈妈再告诉你好么?你要相信妈妈真的不是坏女人。」
她皱着眉组织了很久的语言,随后忐忑地征求着我的意见。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有些遗憾,但现在我真的一点也不想让她为难。只要她不
愿意做的事,我都不会去逼她。
  「没事,妈开不了口就算了,你肯定不是坏女人,你是这世界上最好最漂亮
的女人。」
  我说得兴起,第一次当面夸了她,她的脸逐渐由淡粉转成了一抹红云,抿着
嘴笑了起来。
  「你也是这世界上最帅最好的儿子。」
  她说完后我们彼此就像两个熟透的番茄,尴尬之下全是满满的甜蜜。
  「刚刚的问题没给你答复,你再问别的吧,今天你想知道什么,妈妈都会告
诉你的。」她扑闪着灵动的大眼睛看着我,笑得很甜,像是藏了蜜,让我整个人
的心都暖洋洋的。
  其实我感觉这样的对话似乎已经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对峙,可有些疙瘩如果不
解开,可能真的会影响到我们日后的相处。所以我想了想,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你能给我看下你包里的东西么?」
  「我的包?你去拿来吧。」她只是惊讶了很短的一瞬,随后就恢复了常态。
  我跑到客厅拿起那个黑包,又回到卧室放在了床上。
  「你自己看吧,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她坦荡地
笑着,从头至尾没有丝毫的动作。
  可我却显得有些紧张,毕竟这个包早在几个月前就让我好奇不已,但她无畏
的表情的确给了我很大的鼓舞。
  我缓缓拉开了拉链,先从里面拿出了那柄匕首,带着敬畏的心放到了一边。
随后又从一侧摸出了一叠7寸的照片,这个我上次倒是没有摸到。摊开一看,
  里面是个小男孩,带着绒球的帽子,穿着黑色的小棉袄。手里握着根小竹辫,
正对着镜头傻乐,就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
  她看我拿出了照片,也从中抽了一张放在眼前。嘴角很自然地就随着照片中
的我提了上去。我这时才发现,这一堆照片都是一样的。
  「这张照片,你可能都没印象了吧,这是你四岁时候拍的,那时候你还是胖
嘟嘟的小圆脸,特别的可爱。这照片我印了很多张,去的每个地方都会留下一张,
拜托他们有消息就联系我。」
  我这时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既觉得很感动,又觉得有些尴尬。因为这
张照片上我的表情实在太二了。可托我老妈的福,居然还广泛流传了。
  「可爱么,我怎么觉得这么傻啊。」没想到我一说完她下意识地就回了我一
句。
  「你才傻呢,白白胖胖,多可爱的小男……哦,不是,妈妈不是说你现在傻,
是说……」她自觉失语,赶紧摆摆手,灵动的大眼睛满着慌张,语无伦次地不知
道怎么解释。这小女孩般的可爱表情,简直和唐烁有得一拼。
  「我懂你的意思,你儿子以前不傻,现在也不傻,小时候是可爱,现在是帅,
对吧。」我打断她笑着自吹自擂了一波。可她听了居然笑得很开心,同时还很认
真地给我回了一个「对!」
  看来谁都不能说她儿子不好,包括我自己。
  我转手又去包里把上次摸的那一叠「名片」拿了出来。摊开一看立马就傻了,
随后眼睛发涩,心里发酸。
  手里这厚厚的一叠居然都是火车票。我一张张划过,各式各样天南海北,千
奇百怪的地名逐一出现在我的眼前。越划就越觉得这些薄薄的纸片厚重难当。她
一个弱女子这些年居然走过了大半个国家,这其中的艰难我真的无法想象。
  「妈!」我哽咽地喊了一声,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一听到我喊这个字,心里似乎就特别美,笑得也更加甜。她伸出手磨蹭着
我的脸,把那几滴没藏住的眼泪都擦干。
  「好了,别哭了,就几张火车票有什么好哭的。我收着它们就是给自己提气
用的,想着都找了这么多地方了,也不差下一个。」她看我依旧一脸悲切,转了
转眼珠岔了个话题。
  「对了,你知道么?其实我知道真相后,第三个跑的远方亲戚就是你的养父
母。」
  我一听,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怎么会呢,我养父母从来没提过这事。」
  「他们当然没提,因为我压根就没找到你们。我当时拿到的地址是y市的。
可你们已经搬走了,那城市实在没什么人情味。周围的好多邻居居然都不知道搬
走的人是谁。我在哪里整整呆了五天,也没找到你们搬去哪了,只好先回去了。」
  我点点头,其实自己早就应该预料到了。
  「我养父七年前就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县里,我们早就没在那住了。」
  「可惜我不知道,明明当时和你只隔了几十公里,但就是没办法见到,命运
真爱捉弄人。」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万分感慨。她出神了片刻低头后发现我正
拿着那张百惠酒店的房卡发呆。
  「怎么了?」
  「我……我之前看到你和秦武恒进了这家酒店。」我紧紧握着这张房卡,心
里又开始七上八下,刚刚的感动让我一时间都忘了这段痛苦的回忆。
  我大着胆子说出了实情,却不敢看她的脸,我发自内心的害怕她会露出心虚
或是慌乱的表情。
  「哦?什么时候的事?」她的语气倒是相当地自然和轻快,似乎并没有因为
我的话而有所异常。
  「就是一个半月前的周末。」
  「那你当时怎么没叫……哦,我知道了,难怪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对我越来越
冷淡。亏我琢磨了那么久,原来是因为这事。哼!我就知道坐他的车准没好事。」
  她长吁短叹地抱怨着。可我原本关心的注意点却瞬间都被她那声「哼」转移
走了。因为她原本声音就偏嫩还带点甜,再加上这拖长鼻音用力发出第四声的
  「哼」,简直就像是动漫里小萝莉发脾气时候的配音,实在是可爱得过分。
当时我自然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就因为她这招牌式的哼,我得受多少累。
  「这张房卡的事呢,妈妈今天就先不告诉你,因为有些事看到会比听到更令
人信服。」我怎么也没想到她在挑眉抱怨了一通后,居然不慌不忙地给我卖了个
关子。
  我茫然地「嗯」了一声,既然她表现得如此磊落,我又何必再计较一时呢。
更何况今晚她给我的冲击已经够多了。
  「好了,妈妈说完了,该轮到你了,你在他们家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也给我
讲讲吧。」她说着脱了鞋,往里躺了躺,给我留出了一块位置。
  我挠了挠头,有些害羞地爬上床靠在她的身边。之后,我便从养父的关心,
养母的冷淡,师傅的严厉,师兄的照顾一点一滴地把这九年的生活说给她听。
  这晚我们不知道聊了多久,但似乎怎么说也说不够。直到凌晨两三点,我们
才彼此依靠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上午十点,父亲如约而至,他的双眼黑了一大圈,看来昨晚是没睡好。
走程序时父亲基本没怎么说过话,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离开民政局后,父亲转头看了我们一眼,费了半天的劲终于挤出一句,「各
自保重吧,风远你有空的时候多回来看看。」接着转身就准备走,但她却叫住了
父亲。
  「俊和,当年骗了你虽然不是我的意思,但终究是我的错,只是不管你信与
不信,我没有对不起过你。」
  父亲盯着她看了良久,默默叹了口气。「好好照顾儿子,这小子比我有出息。」
  「嗯,我会的。」
  他们两人寥寥数语就给这段十五年的婚途划上了句点。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在心里后悔了。也许秦武恒说得对,父亲是真的配不
上她。
  尘埃落定后,我们转身没走多远,突然一个人影闪到了面前。
  「我能和风远说两句话么。」曼文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我还是头一次
听到她如此谦卑的口吻。
  她微微皱眉,神色复杂地看了曼文许久,最后对我点了点头,走到了一边。
  我尴尬地看着依旧浓妆艳抹的曼文,不知道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风远,你妈妈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别看你爸那样,他心里估计已经有点
后悔了,昨晚他可是一夜没睡,我知道这事你爸做得不地道。但他这个人本质还
是好的,你千万别记恨他好不好。」曼文一副讨好的语气,生怕我和父亲会结下
梁子。
  「曼文阿姨,你放心吧,不管怎么说血缘关系还在,我说过会给他养老送终
的。」
  「嗯,阿姨相信你,还有这张卡你拿着。阿姨命不好,不能有你这么好的儿
子,这笔钱就算是我们给你的抚养费。你也别推辞,毕竟于情于理这都是你应该
要的。」曼文一把抓住我的手,把卡塞了进去,然后又赶紧合上我的手掌。
  我其实并不想要,但又不想因为这个伤了她和父亲的心。
  「我知道了,你替我谢谢他。曼文阿姨,以后就麻烦你照顾我爸了,可能的
话尽早生个孩子,他这人其实挺在乎这事,而且重男轻女,到时候要是有啥矛盾,
你多担待吧。」
  我觉得自己只是很平常地交待了几句应该说的,可没想到曼文居然哭了。这
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流下的眼泪在粉底里淌了一条沟。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早熟,句句都说到人心坎里。别说你爸,连我都想把你
抢过来。放心吧,你父亲那脾气阿姨摸得透透的,不会有矛盾的。总之你只要有
空就多回来看看,这里也是你一个家。」
  「嗯,回吧阿姨,我走了。」或许曼文和父亲才是真正般配的一对。于是最
后一刻我给了她一个爽朗的笑容,既然事情都已经结束,那么我们就都放下负担,
轻松面对未来吧。
  「她和你说什么了啊。」我刚走到她面前,她就迫不急待地问我。
  我拿起手里的卡塞进她手里,「我的抚养费。」
  她看着卡,半天没说话,最后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她应该是个比我更好
的女人吧。」
  我拿过她手里的卡,塞进了她的包里。
  「别胡思乱想了,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的女人,是父亲配不上你。」
  她扭头看了我一眼,慢慢笑了起来。看见她笑了,我原本故作深沉的脸自然
也绷不住了。
  在镇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她就神秘兮兮地拉着我上了市里的公交车。在她的
带领下,我们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百惠酒店。
  进了那扇四翼旋转门后,她看了眼前台挂钟的时间。
  「看来时间还早。」
  「什么时间还早啊?」
  她没回答,只是对我笑了笑,随后便拉着我手进了vip电梯。有那张房卡
在手,看来这酒店对她来说是畅通无阻的。
  电梯直接在最顶层停了下来,我像是刚入城的乡巴佬,踩着厚实的土耳其拉
花地毯跟着她穿过整个走廊,停在一扇双开的鎏金红木大门前。
  看这架势,难道还是个总统套房?
  我飘逸的思绪还没来得及归位,大门已经被打开了。走进去的那一刻我就什
么都明白了,她说的真对,有些事看到远比听到更有说服力,并且更加让人感到
震撼。
  我的心情由惊讶到感动继而转为沉重。眼前最大的那面墙壁上,四个金色的
亚克力闪光字占据了我所有的视线。
  「寻子联盟!」
  「别傻站着,进来看看。」她拽着我的手,把我拖进了房间里。这座套房相
当大,但却一点也没有总套该有的奢华,目前所在的大厅完全就是一间会议室的
装扮。可容纳将近二十人的会议桌,演讲台,幕布投影,还有一块支架的挂式手
写白板。
  除了寻子联盟四个字外,剩下两面墙其中一面都是五颜六色的标语。
  「不抛弃,不放弃!」
  「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结果。」
  「找了十年就不在乎再找十年。」
  而另一面墙上贴满了孩子的照片,而我自己那张傻乎乎的童照则被贴在了正
中央。
  在她的指引下,我又分别进了周围几个卧房。
  「这间是资料室,这间是谈心室,这间是游戏室,这间是发泄室。」
  「还有游戏室?」看这满地草绿色软垫和一旁整整齐齐的各项游戏道具,我
有些疑惑地问道。
  「嗯,我们会经常组织游戏,为的就是短暂分散父母心里的痛苦,并且加强
彼此的交流,让每个人都不会觉得那么孤独。毕竟孤独和无助是寻子过程中最常
出现的负面情绪。而这个发泄室顾名思义就是给那些情绪压抑的父母哭泣或者呐
喊的。我也进去过不少次,效果还可以。」她就这样用最轻松的表情说出了她生
命中最痛苦的事。
  「所以,这个联盟是你创的?」
  「应该说是我和陈姐也就是这家酒店的老板一起创的,她是会长,我是副会
长。不过资金方面肯定是她负责的,我主要负责组织活动还有招募新的成员。」
她端正地坐直了身体,倒是很有几分领导的架势。
  「怎么会想起来做这个事呢。」
  「这说来就话长了,这里的老板叫陈珺,是秦武恒的朋友,她的女儿是六年
前走失的,当时还只有四岁。在她最痛苦的时候,秦武恒把我介绍给了她。我也
算是过来人,就陪了她一段时间帮她缓了过来。毕竟是同病相怜慢慢我们就熟悉
了,之后她听说别的省有人组织了这种协会,所以就鼓动我做了这件事。这个总
统套房是她专门改建的基地,我和她一人持有一张房卡。」
  我如梦初醒般地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九年的时间她不仅自己在找孩子,还在
鼓励着别人,我真为有这样的母亲而由衷地自豪。
  「虽然我找到了你,但我觉得这个联盟还是要继续维持下去。所以那天我也
是过来组织活动的,只是半路上遇到秦武恒,他说他来找陈姐有事,让我搭车。
当时时间上有点赶,所以就和他一起过来了,没想到居然被你看见了。」
  在目睹了这一切后,秦武恒那孙子在我心里根本都不算事。我迫切地想知道
更多关于这个地方的故事。
  「你们现在有多少会员了啊?」
  「登记在册的有三十四个,经常来参加活动的有二十一个,还有十三个离得
比较远,或者是长期在外找。一般都是电话交流多些。」她如数家珍的和我说着。
  「那这些年找回来的多么?」
  听完这个问题,她原本温柔的表情顿时被失落所掩盖,缓缓地摇了摇头。
  「加上你,只找回来4个,其中一个回来时还少了一个肾。」
  我被这样的结果压抑得说不出话来,可想而知在这样辽阔的土地上,找一个
孩子真的比大海捞针还难。
  就在我们母子俩伤春悲秋的时候,套房的大门再次被打开。
  「你们这么早就来了?」
  我抬眼望去,来者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身材匀称,穿着干练的直筒商
务西装,脚下踩着一双镂空细高跟,虽然长相上有些中规中矩,算不上特别漂亮,
但整个人的造型配上精致的短发显得特别盛气凌人。
  「陈姐你来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白风远。」她笑着站起身,一脸
骄傲地把我拉到陈姐面前。当妈妈和她站在一起时,简直就是女神和女王。
  「陈姐,哦不,陈阿姨好。」在这种环境下见面对我来说的确有些别扭。
  「哎呀,还真是个小帅哥。我说你不会骗我吧,这真的是你儿子?怎么看着
像你弟弟似的。」她来回打量了我好几眼,随后又对她半开起了玩笑。
  「陈姐,你就别逗我了。」她红着脸看了我一眼,有些埋怨地回了一句。
  陈珺围着我从头到脚不断扫过,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嘴里也念叨着。
「挺好,真的挺好,能找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就开始发
红,声音也开始变得沙哑。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先一步上去把陈珺抱在了怀里。
  「陈姐,没事的,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陈珺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我被她突然变化的情绪吓了一跳,不
自觉地往远处躲了躲。
  「我昨晚又梦到我女儿了,六年了,房间里的东西我都换了一个遍,但我还
是会在家里看到她的影子,我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你能撑下去的陈姐,我不是也找了九年么。我会一直陪着你,然然一定会
回来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么……」她轻拍着陈珺的背,低声细语地安慰着。
  虽说每个人都有脆弱的一面,但陈珺从刚刚的女王范跌下神坛的速度也太快
了,从陈珺的身上我似乎看到了她曾经在这所套房里的影子。
  「小远,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让你看阿姨的笑话。」陈珺冷静下来之后
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阿姨您别太难过,您一定可以找到女儿的。」刚刚的一幕的确让我很受震
动,但碍于自己的身份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珺点点头,随后又重重地「嗯」了一声,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你们待会再和其他会员见见面?」陈珺转而又问道。
  「不了,我们就是来看你的,见了其他人肯定会影响大家的情绪,让他们知
道这个事就可以了。」她应该是早就做好了打算,而在目睹了陈珺这一幕后,我
也认为这样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
  「说的也是,那行吧。我也恭喜你和你儿子重归于好。以后会里的事你要是
没空就不用常来了。」
  我听到这里,抢先答了一句,「没关系,以后我和我妈妈会住在市里,她还
是可以来的。我也希望你们都能找回自己的孩子。」我能看得出来,她并不怎么
舍得断绝这里。毕竟这里的一切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勇气。
  她愣愣地看着我,欣喜中又有几分疑惑,但却没有说话。
  「行吧,我就代表大家谢谢你们母子俩,现在时间还早,你们想去哪,我送
你们。」
  「不用了吧,我们自己坐车回去就好了。」陈珺却没理她的推辞,一脸严肃
地说,「怎么着,有了儿子陪,老姐妹就不要了?」
  「哪有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面对陈珺,她的确表
现得更加熟络和自然。
  出了酒店的大门,陈珺去车库开车,我回忆着刚刚的一幕,不解的问道,
「既然陈阿姨总是在家里看到女儿的影子,那为什么不干脆搬家啊。」
  她轻叹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能搬的,别说搬家,丢孩子的父母一般
连手机号都不敢换,怕的就是万一哪天孩子自己跑回来,或者被解救出来找不到
自己。这种事我们也遇到过,有的父母受不了打击的,搬走了,或是离婚又组建
家庭。孩子最后回来也找不到他们,最后只好送去孤儿院。」
  「那这也太煎熬了,天天睹物思人,不得疯了?」我现在算是明白她之前和
秦武恒说的那句就算是死也要埋在家里等我的真正意思。
  她皱着眉,迟疑了片刻,「疯了也有的,还有自杀的,辞职出家的,抢别人
孩子的,我都见过。我们不聊这个了好不好。」
  我看她的表情越来越阴沉,赶紧上去搂住她的肩膀,「好了好了,我不问了,
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那是,你要是再丢了,我干脆死了算了。」听她说到死字,我下意识把她
搂得更紧。
  「我说,你们这母子俩感情是不是太好了,站在我酒店门口弄得跟小情侣似
的,合适么。」
  陈珺一手架在车窗上,摘下墨镜调笑着我们。那扇寻子联盟的大门对陈珺来
说简直就像是封印,在里面和在外面完全是两种精神状态。
  她听完羞涩地笑了笑,转头对我说,「陈姐就是特别爱开我玩笑,你别理她。」
我的确是没理她,因为我前几天牵肠挂肚的白色路虎现在就停在我面前,别说这
车倒是和陈珺的女王气质挺搭的。
  搞了半天,那天从青遇山把她接走的是陈珺. 我不禁倒吸了口气,还好当时
自己比较冷静,没被这件事干扰。
  上车后,陈珺问我们去哪,她刚想说回家,我抢先一步递过去一个地址。
  「陈阿姨,能带我们去这个地方么?」
  陈珺接过地址看了一眼,「嗯,没问题,就在城北,十来分钟就到了。」
  她坐在我旁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满是疑惑。我小声凑到她耳边故作神秘地
说道,「小惊喜,到了就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我们站在了文鑫河湾小区十二栋三楼的一栋房子里。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张皓翔没骗我,这房子的确新得可以。而且看得出来,
他应该是叫人来打扫过了。两室一厅干干净净,卫生间里居然还有浴缸,家具虽
说少了点,但比起小镇的老家来,这里已经算是完美的住处了。
  「风远,这房子怎么回事,谁的房子?」她的惊喜只闪过了一瞬就被忧虑取
代了。
  于是我只好把和张皓翔之间的事如实告诉她。我有些害怕她会生气,毕竟我
不仅想过要断绝亲子关系,还付诸了实际行动。
  「不行,不行,你是我儿子,怎么能落到别人户里。」她皱着眉轻咬着下唇,
显得一脸的委屈。
  「这个的确是个意外,那时候我真的没想那么多。你别生气啊,不过只是给
别人当三年弟弟而已,又不是当儿子。我保证大学毕业以后一定把户口和你重新
并在一起,一直并到我死,行不?」为了弥补心里的亏欠,我围着她尽量挑好听
的说,过了好久才算勉强平息了她心里的不甘。
  之后她又觉得不能接受这房子。我只好又苦口婆心地把张皓翔的原话告诉她,
表示这算是我用成绩换来的房子。前前后后围着她折腾了小半个小时,她才算是
重新展开了笑脸。
  「原本我还打算让陈姐帮帮忙,给我们准备个住的地方。没想到你连房子都
准备好了。」
  「我估计你也不愿意多麻烦陈姐,现在阴差阳错有了这房子。也算是我们要
转运了吧。」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傻笑着。当时张皓翔要借我房子的时候,我还自
尊心十足地不想要呢。
  她没有说话,只是举起手捧住我的脸,盯着看了好久。从她柔嫩的手掌贴上
的那一刻,我脸就开始烧了起来。
  可她的动作固定得我根本转移不了视线,只好也看着她诱人的脸颊,心里扑
通扑通地也开始乱跳起来。
  「妈,你怎么了啊。」
  「没什么,就是感觉我的儿子突然就像个大男人一样,不,比很多大男人还
可靠。妈妈觉得很自豪,很欣慰。你能回来就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她的眼神里闪烁着五彩的光芒,像是汇聚了有生以来所有的希望。
  我不知道以后的路是怎样的,我只知道自己肯定会不遗余力甚至会不惜性命
地去照顾她,守护她。
  这时候我根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针对她悄然觉醒了某种新的属性。
  当天晚上返回小镇,我们就开始收拾彼此的东西。最后发现她住了这么多年,
东西居然还没有我多。
  我收拾完和她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去了唐家,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
回来。
  唐烁听说我要离开了,当时抱着我就哭了。我尴尬地安慰了她好久,把一个
哥哥的样子做得足足的。
  而唐辉虽然有些不舍,但毕竟是男孩子,也只是嘱咐我不要忘了他们。反正
我们三个人还有一个qq群,肯定不至于会断了联系。接着我把市里的住址写给
他们,让他们以后来市里可以直接去找我。
  孙阿姨倒是一脸的笑意,她趁着我和唐辉唐烁聊天时,收拾了不少干货,有
些还是唐叔从外地带回来的。之后便是嘱咐我要好好对妈妈,不要惹她生气之类
的。
  出了唐家的大门也算是了却了这小镇上的最后一丝牵挂。唐辉唐烁必然是我
一生的好友,这一点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回家后,发现她正拿着那本简爱准备往包里塞。
  「这么喜欢这本书?都快翻破了。」
  她拿着书随意地翻了翻,还是塞进了包里。
  「这本书算是这些年的精神粮食吧,里面有很多的话都特别让我感同深受,
你知道妈妈最喜欢哪句么?」
  我闭上眼睛快速在脑海中搜索简爱里的经典名句。因为时间有些长,所以能
想起来的不多。
  「『我越是孤独,越是没有朋友,越是没有支持,我就得越尊重我自己。』
是这句么?」在我能记起的段落里,好像只有这句最贴合她。
  「这句我也挺喜欢的,不过最喜欢的还是那句:『即使整个世界恨你,并且
相信你很坏,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知道你是清白的,你就不会没有朋友。』所
以即使这些年过得很累,我也还是能有陈姐这么一个贴心的朋友。虽然我从来没
有和她抱怨过什么,但只是和她平等地相处,就已经让我很安慰了。」她从昨晚
开始,嘴角几乎就没怎么垂下过,除了偶尔望着我出神,基本都是笑吟吟的状态。
刚刚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愉悦。
  这样真的挺好,每次看到她笑,我也会忍不住地微微笑起来,似乎获得了某
种巨大的满足,我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不是一个儿子面对母亲的正常状态,毕竟我
已经有九年不知道所谓母亲二字是什么意思。
  「你放心吧,你长得这么漂亮,又那么善良,以后在市里肯定会有很多朋友
的。」
  而且我发现自己恭维她的话说得越来越顺口,其实也许根本算不上是恭维,
因为在我心里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妈妈都要被你捧到天上去了,原来我家风远说话这么甜。一开始我还以为
你就只会凶我呢。」她故作埋怨地看了我一眼。被人揭了老底,我脸上自然有点
挂不住。
  「妈,那是你儿子中了邪,被人下了蛊,等我们离开这里,这些不好的回忆
你能不能都忘了。」
  「嗯……你再叫我一声,我就答应你。」我今天已经在她的要求下不知道喊
了多少遍妈妈了,但她还是觉得意犹未尽。
  算了,只要她高兴,就算当个复读机又能咋的,反正人类的本质不就是复读
机么。
  「妈妈!」
  「嘻嘻,儿子真乖!好了,以后到了市里,镇上的事咱俩都不要再提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站在大门口,她回头仔仔细细地环顾了一圈这个家,随后
毅然决然地关上了大门。而我原本对这个家就非常陌生,即使想装出留恋的样子
来也很艰难。
  不管怎样能够轻松割裂过去总比痛心疾首要好吧。
  走出小镇大拱门的那一刻,我俩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了几眼。
  清晨的薄雾下,卖菜的小贩早已沿街摆好了摊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和大
妈们划价。偶尔穿过几个身着校服的孩子你追我赶,踩翻了菜篮也只是回头做个
鬼脸。还未上班的工人则光着膀子,站在街边一边漱口一边和过往的行人瞎扯。
远处,船工们在小河上支起了桨,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老奶奶在门口点起
了煤火炉子,半湿的柴火闷出的烟呛得大婶不敢出门晒上刚洗的衣服。
  原本在我们眼中灰暗无比的小镇,此刻却似乎被人用画笔重新涂抹上了颜色,
呈现出了我们从未见过的生机勃勃,我们的离开解脱了自己,也解脱了小镇。
  良久之后我和她相视一笑,转身离开了这片故土。而我们的故事从此刻起才
真正开始。
  我叫白风远,身旁的女人是我的妈妈,沐婉荷。
  小镇篇完结。
  ------------------------------------------------------------------------------------------------
  我们俩刚刚在市里的车站下车,身后突然就传来一个娇媚的女声。
  「沐婉荷,好久不见。」
  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发现身边的她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就忍不住开始颤抖,
表情从惊讶,慌张继而转为深深的恐惧……